王德明,散文:【豆腐坊】
豆腐坊(散文)
小时候,村里有一个豆腐坊。在豆腐坊里,村民们是可以直接用豆子换豆腐的,特别是在青黄不接的春天。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常到豆腐坊去玩儿,为的是能够时而混口刚出锅的热乎豆腐吃。
豆腐倌儿姓李,个头儿不高,穿一身除了油渍已经看不清什么颜色的衣服。无论冬夏,总是戴着一顶破毡帽。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厚厚的镜片让人们根本无法洞穿他的思想。两撇胡子,乱蓬蓬地向前生长着。干活儿头上出汗时,他就顺手揩一下,然后把手在那个掉了口袋儿的油渍麻花的围裙的裙摆上蹭一蹭。
李豆腐倌儿做的豆腐是村子里的一绝 。豆腐坊是坐北朝南的两间大房子,就在大队部的旁边。房子一进门,迎门的地中央便是一盘石磨。一个用土坯搭成的台子上摆放着一个木制的圆形磨盘,磨盘的上面是两扇石磨,磨盘的边沿儿上有一个直径五厘米的洞,洞下面是一个接豆浆的桶。
一头被蒙着眼睛的驴子拉着石磨转动着,时而屁颠儿屁颠儿地奔跑。乳白的豆浆就沿着磨扇的边缘流到磨盘里,最后汇集到磨盘上的小洞,流到下面的桶中。
立刻,弥漫在空气中的豆子的腥味儿,豆腐倌儿的汗臭味儿,驴子的屎尿味儿,和屋子里的灰尘一起,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味道,这就是豆浆的加工过程。
豆浆磨好后,要把生豆浆放到大锅里熬制,用于熬制豆浆的大锅就安放在豆腐坊的里间儿。
豆浆一桶接一桶地磨出来,一桶接一桶地倒入到大锅里,大锅下面的烈火始终燃烧着,不停歇。过程是循序渐进的,因为磨好一桶豆浆倒在锅里熬制,下一桶豆浆还在磨制当中。这样,大锅里的豆浆就忽冷忽热,在冷热交错中反复沸腾,直至最后豆浆磨完,把所有的豆浆都放在大锅里,再一次集中火力进行熬煮。
在那个火红的年代,豆腐坊的燃料都以秸秆为主。大火熬制,总是锅上面的豆浆还没有完全烧开,锅底下的却早已烧糊了,所以豆浆总是有一股子串烟的味道,现在我们叫它“烟火味”。而恰恰是这种“烟火味”,把豆腐倌儿的感情注入到豆浆里,中和掉了大豆的腥味,呼唤着人们的味蕾。
接着锅台的是一口大缸,缸的上面是一个从房梁上吊下来的正方形的十字架,十字架的四角上吊着纱布的四个角儿,形成一个麻布包,用于过滤豆浆。好像,中国的古老文明也是在上帝的指导下完成的,豆浆的过滤过程就是很好的例证。因此,外国人不会做豆腐,可不可以说是对上帝的不恭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熬制后,再把豆浆舀到这个大的纱包里,纱布包下面是一口缸,经过过滤的豆浆就汩汩地流进缸里,满屋飘荡着豆浆的香味。
豆腐倌儿用手抓住那个纱布包上的十字架,来回晃动着,把纱布包里的豆浆弄干净,最终还要用两根绑在一起的横木棍把纱布包夹起来挤干,纱布包里只剩下干干的豆腐渣了。豆腐渣却是一种好东西。那时,生产队里有大牲口,总是把这些豆腐渣和豆饼拌成饲料给牲口吃。有时豆腐倌儿也把这些豆腐渣悄悄地送给一些村民,弄一些葱姜蒜等佐料炒一炒,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小豆腐,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味。
由于豆浆在大锅的熬制过程中串烟,所以豆浆里弥漫着一种“糊糊”的味道,但过滤出来的豆浆却是纯正的芳香。
点豆腐是一门儿技术。人们常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一点儿都不假。我从《白毛女》里知道,卤水是一种毒药,杨白劳喝了就被毒死了。但在豆浆里轻轻点上一点儿卤水,搅拌均匀,豆浆立刻就凝固成了豆腐脑儿,又成了另一种美味。
在把豆浆点成豆腐脑儿之前,有人会把豆浆上面漂着的一层油脂挑起来自己留下,那是豆浆里的精华。挑过了上面那层油脂以后,那个豆腐就不好吃了,不香。
把豆腐脑儿放到大豆腐的定型模具中,按着大豆腐的比重,包好压实,一定时间以后就是大豆腐了。干豆腐则复杂一些,主要是在模具中铺上纱布,然后舀上一层豆腐脑,再铺一层纱布,再舀一层豆腐脑,再铺一层纱布,循环往复,直至最后把纱布蒙好,定型压制。
李师傅是个老实人,因为孤身一人,绝不会偷公家的豆子往家里拿,但村子里的孩子们却都受过他的益。到豆腐坊去玩儿的时候,他总是在豆腐出锅后,切上一块放在水瓢里,倒上一点儿酱油或者农村的大酱给孩子们吃。那种时代,人们大都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豆腐馆儿能把豆腐切出来一块给来豆腐坊玩儿的孩子们吃,就足以体现了老人家对乡亲的重视,对生命的尊重。因为,他和这些孩子们无亲无故,所以,那种味道是一种永恒的记忆,美得很纯粹。
李师傅的豆腐远近闻名,他的为人也远近闻名。
今天的豆腐制作早已不再这样复杂。机器磨制,机器熬煮,机器定时,整个制作过程满是技术,又好像没有什么技术。点豆腐也不再用卤水而改用石膏,省去了好多的风险。
机器制作,虽省去了人力畜力,却增加了铁锈的味道。虽提高了劳动效率,但失去了人文情怀,失去了豆腐制作过程中的微量元素的撞击,豆腐也变了味道。
还是原先那种豆腐的味道好,一飘就是几十年,至今不能忘记。
审阅:严景新
简评:作者文字虽然述说李豆腐倌儿的豆腐,其实更多表达中是对家乡人的一份深情。作品人物描写细腻,段落层次分明,有一份乡情与读者共鸣,有一种怀念与你我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