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画一幅画

翻看在新场随手拍的照片,发现其中一张,是在新场大街西侧沿河的石驳岸码头街最北端的桥头,浓荫蔽日的大樟树下,一个老人骑车带着孩子刚刚经过。

当时是意识到了他们将经过小桥的时候的景象的,赶紧抓拍,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虽然不是老人带着孩子正在过桥的画面,但是那个画面也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优哉游哉,怡然于古镇的小桥流水之间,大致上是完全符合人们对于这样的古镇中情景的想象的。

逐一回看照片,发现在当时以风景为主的照片里,居然有四张照片都有他们爷孙俩的身影。

仔细回想当时情景,似乎有那个小男孩一直在用非常清脆的口音问问题的情节。爷爷的回答自然是和蔼而含糊的,对于这么小的小孩子的问题多多,有一种招架不住以后很自然的搪塞。这种搪塞往往被孩子连续的追问给逼到了绝境里,却引起当爷爷的一阵哈哈大笑;笑归笑,最后还是没有答案。

他们是在和水边人家的什么人说完了话,便就又让孩子坐上车子后架,迤逦而去的。因为当时一直在拍风景,所以并没有回头仔细看他们的表情和举止,不过耳边的话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孩子用一种非常书面化的清晰语言说:请问你们明天的现在正在做什么?

回答却是新场本地的沪语方言,大意是:哪个晓得明天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哦!世界上没有人晓得!

然后回答者和旁观者就都笑起来。只有孩子不笑,他不知道自己问错了什么,为什么人们不可以知道明天这个时间在做什么?为什么今天这个时间就一定在是站在这里说话?今天这个时间站在这里说话是昨天完全没有预料得到的吗?

他重新坐上爷爷的自行车后座儿,在冬天清凉而温和的空气里,大樟树密密的叶子之间晃动着的粼粼波光也一样映照到了他的脸上。这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依然在大人们宽容的笑声里被他长时间地琢磨着,没有答案,只有车轮均匀地碾过时光,并且缓缓地,缓缓地碾过他的童年,缓缓地碾过爷爷的暮年。

新场传统生活中的时间就是这样缓缓地、一点一点度过的。

作为从不相干的外埠辗转而来的游客,置身古镇的方式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商业化的话语套路给引领到了买和卖场地里去了。标志性的牌坊前后,都是举着各种小吃的人;而逛街与采买的路线也总是主街上的那一段最热闹的街道。很少有人有闲心去别处,去这依然有人生活着的古镇的日常状态里去望一望。他们非常可惜地只是将古镇作为一个换了个环境的商场,换了环境的饭馆。

他们浪费了一个作为外人、作为游客最大的优越性,那就是可以用了暂时脱离开生活的视角去审视生活,从审视别人的生活中去获得新鲜感和自省力,去体悟并俯瞰自己的生活。

如果我是一个画家的话,一定会在这个桥头将我没有照下来的老人带着孩子过桥的场面画下来的。这幅画大致上要讲究居中的构图,要画出河水中的光影在孩子脸上、在老人下巴上的反光,还有在反光中沉思的孩子认真的眉宇、与老人的眼睛里不较真的释然。

它不单单是构图很美,意趣很美,还有一种古镇本身的韵律。那是古镇环境下的人生状态的婉转与悠然,是我们所永远失去了的曾经的家园的依稀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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