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小店吃了份炒饼
三月总是一个引人追寻的时节,好像外面一定会有无限的春光,有你对于无限的春光的想象;即便一次次都没有找到你想象中的无限春光,只是看见了无限春光的蛛丝马迹便也依旧还是顽固地要确认那无限春光的一定存在。
实际上,每个从肃杀而漫长的冬天里走出来的人,每个不断地要在三月的大地上寻找到春天最初的迹象的人,他们的春天都已经在这样敞开胸怀地追寻过程中了。找不找得到,能找到多少,在自然被破坏得越来越严重的现在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已经有了明亮的天光,有了和煦的气温,有了衣着鲜艳起来的人们,有了远远比冬天多了很多的室外时间。脚步不再匆匆,晒太阳的人坐得更久,墙角的一株杏树也已经自顾自地开出了由红色的骨朵到白色的花的芬芳。
在华北平原上,在雾霾一直笼罩下的广袤大地上,在那些虽然从未抵达过但是面目相似的村庄与村庄之间,好像无知无觉的麦子又一次顽强地大面积返青。虽然树木稀少,野草都已被除尽,光秃秃的视野里有一片苗圃便已经可以作为人们印象中应该有、应该不可或缺的森林。但是好在温度还非常适宜,还没有过于强烈的阳光,蒸腾而上的气温还要在后面的一段日子里才会让人睁不开眼睛出不了门。那就先在这样暂时的适宜里舒展舒展吧。
向着陌生的,从来没有去过的方向走,走那些避开主干道的乡间小路,土路也好,新农村建设的崭新的小公路也好,只要没有车辆,没有大车。转折了转折,转折之间完全是凭着一时的兴起和一时的判断,顺着道路上的痕迹,顺着自由的意志,穿过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终于走到了一条又比较开阔又少车辆的路上。后来知道,这条路之所以能如此仅仅是因为它只是通向一个村庄,而且中间还有控高的栏杆、防宽的水泥地桩。这样的措施有效地保证了整个道路和村庄的相对宁静。
这是那种平原深处不直接临着交通干线的村子,村子其实很大,但是又给人以人烟稀少的感觉,因为街上偶尔走过的人都缓缓的,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或者老人也都慢慢的,就连这中午的时候聚集在村口饭店上热闹地招呼着婚事宴席的人群也都一一从容不迫,没有拥塞狭窄和时间紧任务急的那些无形压力。
千百年来的自然的节奏还在这里的人们的言行之中被很好地保持着,站定了说话,将全部情绪和礼节在街头的偶遇中从头至尾地表达完备。不用省略,不用来不及,不用好像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等着去做一样地视若无睹。
路边的饭店里,只有两个年轻人在对着一盘花生豆和一盘饺子对饮,他们互相并不怎么说话,各自拿着手机低着头,比吃饭更津津有味。大约是为婚宴定制的七盘八碗,一组组完全一样的菜肴不断地被在旁边的桌子上整理成一份一份,分别放在托盘里,由老板娘和小伙计甚至厨子走马灯一样进进出出地从里面端出来,在这里整理以后再端出去。
要了炒饼。炒饼很快上来,豆芽和饼丝经过油炒被装成尖尖的山峰形状,没有肉没有鸡蛋但是已经很香。又要了醋。老板娘拿来了半碗醋和一叠纸巾和一暖瓶热水……闲下来的老板娘拿着手机对着电视坐在柜台外面,干干净净的地板因为有中午的阳光的照耀,把她穿着围裙的身影清晰地呈现在地面上。
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安静到甚至能听到远远的鸟鸣。那是外面一排高大的老杨树刚刚开始萌芽的密集的树冠里的鸟儿们,在中午休息前的吟唱。这是这乡村饭店和整个乡村还有的一种环境福利。热闹是有时有会儿的,热闹和热闹之间就是这样的无远弗届的安静。这样对于热闹人们就不烦,对于安静人们也不觉寂寞。热闹和安静之间的这个微妙的分寸,在这样偏远的乡间依然起着有效调节着人们的情志的巨大作用。
环境被毁坏的界限就在这里,一旦越过了这个界限,不再有热闹之间的安静,或者说热闹不再是足够长的安静中的偶尔的穿插,其实就已经不适于人居了。人在那样的环境里,各种各样的器质性的精神性的问题就会丛生。而在这样的还没有越界的地方,即使只是吃一盘炒饼,也是舒适的,舒适到令人难以忘怀。
饭后我推着车,慢慢地离开饭店,走过安静的街道,走到颠簸的土路上,走了很久很久才最后骑上车,迤逦而去。来从未来过的乡间小店,吃一份炒饼;将周末这样安排,将春天这样度过,将时间这样使用,大约已经可以说是厕身无可奈何的环境之中的最佳选择了。
我查了地图,这里应该是藁城和正定交界地带的赵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