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之夜

虽然只是海拔提高了一千米而已,但是因为空气清新了,尘嚣远去了,周围都是植被和山石,是山脊上大树形成的一排仿佛是骏马的烈鬃的树影,所以还是有一种置身世外一样的登上了天堂的好感觉的。

这是山,高高的山、峥嵘的山、起伏的山、连绵的山予人的一大慰藉。它让我们在浑浊的尘世里,终于还有一条好像是捷径的天堂之路。

不管白天里曾经多么喧哗,曾经多么热闹,很快就都会过去,都会被周围的大山齐刷刷的沉默的力量所左右着,一律无声无息起来。夜色漫过树梢,顺着秋意已至而丰隆依旧的树冠树干浸染到阔对山峰的庭院里来。鸡最后像鸟儿一样啁啾了一阵以后,不再吭声。感觉它们已经在夜色里纷纷选定了自己站立的位置,准备度过又一个安详的夜晚了。

山林里的鸟儿却从这个时候开始了自己叽叽喳喳的喧闹,这种喧闹慢慢归于平息以后,依旧有一种夜鸟会发出一种嘎吱吱嘎吱吱的声响,在山林间清晰地穿过密集的树干和灌木枝杈,传遍整个夜空。

夜空中的月亮高高在上,从乌云的边缘上洒下微弱的光芒。这微弱的光芒却已经足以将山间的一切都照得分明。你只要没有在大山的影子里,没有在大柿子树大栗子树的影子里,就能看清楚自己,能看清楚自己周围的路与什物。

山路被整修过以后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山路的那种砂石与植被参差着的毛边,溪水浸漫过来的时候了无痕迹的情况一变而为水泥路面上的看得见的恣肆纵横,像是自来水管一直开着,在洗一只巨大的碗。好在溪水发出的声响还没有改变,在山石山草之间它们持续的流淌遇到跳跃的关节的时候,就会发出哗哗啦啦叮叮咚咚的不绝之响,这样的声响在白天的时候会被人逐渐忘记,因为它们一直存在而慢慢地不再能听到。但是在夜里,在夜宿的静寂里,在躺下以后一时还没有睡着的时候,就会重新清晰起来,好像是趁着人看不见,水流突然加大了。

这种幻觉和顺着这种幻觉的想象是很助眠的,会让人在不知不觉的想象中就已经进入了乌有之乡。不过,在这沉沉的夜中,还有一种声响顽固地要打断人们的这种甜蜜的想象,那就是秋虫们庞大的集体鸣唱。

所谓秋虫,主要是蟋蟀也就是蛐蛐儿,其余的还有蝈蝈、驴蚼,相信还一定会有蚂蚱螳螂之类在白天装着不会说话晚上却背着人滔滔不绝的家伙们。很多虫子在白天不说话,是因为声音非常细小,只有这样的夜里才能听到。

秋虫们在夜色里的鸣唱,预示着盛夏已过,深秋将来。它们作为季节转换的日子里的大自然的奏鸣,在山居的静夜中是一种愈发让人觉着安静的声响。是的,安静也是有声响的,并非绝对的静寂。人类的安静是在自然的呼吸里实现的。绝对的无声并非人类所习惯的安静,只有在这样动物野行的脚步里,在啾啾的鸟鸣、潺潺的溪水和无数的秋虫陪伴中的安静,才是我们梦乡里最好的伴奏。

山居的夜,即便是拉开窗帘的夜,也一点没有任何人造光的污染。在这样自然近于无声的声响里,在月光微弱的照拂下,清凉的松林气息浸漫过了床铺,让人在睡梦中都禁不住因为一次次的深呼吸而满心满肺的都是喜悦。

不需要细细分辨就能直接闻到松树的味道、荆条的味道、溪流中各种水声植被的味道、山石之间的腐殖土的味道还有腐殖土里的生长出来的各种小草小花的味道;说不出它们的名字,却分明知道它们的味道。这些味道因为曾经被呼吸过,而引起我们身体的惊喜,让我们的睡眠中每一个偶然重新有了意识的瞬间,都会立刻沉浸到无边的愉悦中去。

及至早晨醒来,兴奋地走到屋外,才发现,屋子里虽然听不到虫鸣了,但是外面其实还是与夜里一样盛大而喧嚣,而流水之声也并未稍有增减!一切都不过是我们在夜与昼之间的不同光感下的不同听觉表现而已矣。

在山里,在高高的山岭上,在密密的丛林边,最高的享受,就是睡觉;就是包括睡觉在内的一切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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