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山》和样板戏连环画(上)
文革连环画中更为典型的作品还有样板戏连环画。不管是剧照本还是绘画本,样板戏连环画都因为自己特殊的文革色彩而成了收藏的宠儿,它们的价值因为其历史见证的身份而被凸显;不过,一旦抛开历史仅就文本来看,实际上这些样板戏(连同样板戏连环画)都是枯燥乏味、乏善可陈的。然而这并不影响它们身外价值的提升,也许再过若干年,所有有过文革亲身经历的几代人都消失以后,这样的文本背后的历史信息会更加耐人寻味,后人会透过这些历史的遗存追想当时的社会风云与人们心态之种种,会将这种怪胎式的文艺作匪夷所思的玄想。那时候再来看如今作为亲历者的感受或者也有些“田野调查”的意义吧。
样板戏和样板戏连环画的同一性几乎是绝对的:根据电影剪辑的照片编制成的电影连环画不必说,几乎所有的样板戏绘画本连环画也都是按照样板戏剧照,一丝不苟地用绝对写实的方法勾勒出来的。因为任何一点点改变都会被冠以“篡改”的罪名,画样板戏连环画严重考验着画家们的基本功,悬在他们头顶上的政治的弦更是如刀一般令人恐惧。这样的状态下完成的作品,其忠实度堪称一丝不苟。所以说,样板戏连环画对样板戏具有百分之百的忠诚度,对于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只需翻阅样板戏连环画,好象就能听到那或者铿锵或者拖腔拖调的样板戏的现场演出本身了。
自己作为一个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人,印象最深的一出样板戏是当时不是红透了半边天,而是红透了整个天空的《杜鹃山》。不过现在所说的,依然只是当时的作为一个孩子的自己的感受;一个正处在需要大量的人类文化的滋养的年龄的少年,就像面对每天的饭桌上的棒子面窝窝头而别无他物一样的,只能面对八个样板戏而别无他物的文化饥渴状态下的感受。
《杜鹃山》和其它所有样板戏一样,唱腔冗长乏味,了无新意,特别是那个戴着红袖标,掐着腰、端着枪的柯湘。她每次出场都要唱,唱起来都没完没了,都让人烦不胜烦。她总是在喊口号,却总也不开枪。她一直在表决心,却从来没有看见她上战场。让你感觉她们是不折不扣地只说不练的说教主义者,是专说假话空话大话漂亮话的非常不务实的人。
这种恶劣的印象往往还能跟现实中孩子们印象里的学校领导(甚至包括学生中那些假模假式的积极要求进步者)对上号。其实,现实中的领导和准领导们恰恰就是自觉不自觉地以她们的做派为自己的楷模的。整个社会氛围,当时都沉浸在柯湘式的同时也是样板戏式的虚假与做作中。文艺的力量有时候是难以想象得巨大的,特别是当整个社会的封闭到了极限程度的时候,任何一种还被准许的文艺形式所传达的信息流,都会不由自主地被这个社会中的所有人全盘接受下来,并渗透到自己的心中,成为日常生活的行为模式的重要影响因素。
实际上不仅是样板戏,一切戏剧都有一个固有的问题:在情节展开和情绪表达的方式上,戏剧貌似丰富的手段其实就是一个“唱”。当所有情绪表达和情节推进都需要“唱”来表达的时候,其冗长与繁琐的痼疾就暴露无遗了。任何场景与情绪都要“唱”的规则,毁坏了艺术的完整性。所谓艺术的完整性并非只是指情节的完整和情绪的饱满,更是艺术品之所以为艺术品的那种详略得当和简洁明快。戏剧一般都是以牺牲这样的艺术完整性,一味地用单调手段去做任何一个桥段的表达的。如果戏剧和别的艺术形式百花齐放,观赏者有选择的自由的话,这个问题却也是并非不可克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