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家：路上花事之女贞

梁东方

原来以为春天结束，夏天到来，花事便也就过了尾声，大地一片葱茏的意思就是不再有什么花，而都是绿叶的天下了。不过，一路走来却又闻到了那种似曾熟悉的生药味道的花香，那种花香里似乎含着某种颗粒物的渣渣摩摩的感觉；好像每一口呼吸里都能明确地感受到、意识到花的分子正在成群成片如泉水一样涌入。有的人会很喜欢这样的药香，有的人也未必就很喜欢，甚至会有略略的反感，至少需要适应一会儿才能接受。

所以说似曾相识，是因为类似的经验在法桐树下、在国槐树下也曾经有过，那种渣渣摩摩的感觉主要来自眼睛，而不来自呼吸。这是花朵为了吸引昆虫的注意，为了授粉和被授粉的成功，因为颜色和花形都不突出，便将自己的气息和味道做到了极致。循着这浓郁的味道找过去，居然是一种正开着很夸张的白色花朵的大树。

大树虽然比不上杨树柳树那么高大，也已经比一般的灌木要高很多。它绿色的小叶子之中伸展出来的这些大花，实际上是有很多细小的小白花联合形成的、与总状花序很像的圆锥花序；通俗地讲是类似于菜花那样，每一束花都有一个总的花柄，然后有密集的小花在这个花柄上渐次开放。

这被高高地举在空中的“菜花”，比地面上的菜花要轻巧得多，一团一团地像雾像雨又像风，可以像枝条、像叶子一样依依摇荡，很有一点在丰腴葳蕤的绿色之中独一无二的傲视群伦感。它们开得轻巧招摇，一点不掩饰自己色彩不足姿态来凑，姿态还不够惹眼就用味道来引起你注意的架势。

那样近乎絮状的花朵恣意盛放的样子，让人明白只有气温到了一定程度，昼夜温差缩小到了一定程度，无虞于寒凉再来的状态里，才可能有这样肆无忌惮的招摇。也就是说骨子里它还是在说：夏天，真正的夏天已经到来。

尽管这种叫做女贞的植物是以耐寒著称的，它也还是更喜欢温度和暖适宜的好季节。在这样的时候它也才最蓬勃，最愿意安全地开始自己孕育下一代的天赋使命。

据说女贞正是因为经冬不凋，在酷寒之中有坚贞之态故名。大概也因为这个原因，它还有另外一个通俗的名字，冬青。

在北方人通常的印象里，冬青只是一种经冬不衰的矮棵的绿化隔离带，是一种灌木的样子，没有乔木冬青的高大印象，更没有其白花开满大树的稀罕记忆。这样团状的白花，大约是因为花期短暂或者植株较少，还真是从未留意过。

如果不是住到郊外的家，每天来回行走在河边绿道上，大约我也还会错过这种奇妙的绿树白花的。即使在你的常居之地，即使喜欢花花草草，也一样还有很多植被的细节等着被发现！

在这里，作为女贞的俗名的冬青，和大叶黄杨俗称冬青的冬青，有点概念交叉，也有点混淆。它们都是耐寒的绿叶植被，大叶黄杨冬青叶子厚，所以更耐寒；女贞冬青的花朵是白色的，花四瓣，两根长蕊，果实深紫发黑，是著名的中药女贞子；大叶黄杨冬青的花朵是四瓣，五根长蕊，果实则是红色浆果，具有在整个冬天里都始终不掉落的特点，正好可以在大雪皑皑的严冬季节里成为鸟儿们救命的食物。

它们在长期进化之中形成的这种对于气候和土地的广泛适应性，造就了自己优良的素质品质，在人类与鸟类需要的缝隙里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在别的植被都已经偃旗息鼓的时候，默默地演出了自己独一无二的拿手好戏。

它们是整个植被生物链条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有它们世界就是完满的，缺了它们世界就是单调的，甚至很多鸟儿会因为在严冬里没有食物而死亡，很多北方地区因为没有冬天里的绿色而愈发枯燥……

独一无二的特点使女贞和大叶黄杨都变得弥足珍贵，而今天能一睹女贞花开的芳容，也堪称三生有幸了。甚至还站在树下、花下的时候就已经计算着下次经过的时间，计划着一定要看看它们在花儿谢了以后的模样，看看女贞果实怎么一点点长大，难道刚一开始结果就是深紫发黑的颜色？还有明年这个时候一定要记得再看……

所有的美都在于发现，而所有的发现都在于空间和时间两重意义上的寻找。去往更多的地方、在同一个地方经历时序的每一天，这是两条不二法门的寻找之路；虽然说每个人无不处于这两种状态之一，但是那并不直接意味着发现的可能性，要有所发现还需要有一颗审视万物、挚爱万物的心。

也正是这样的心和整个世界的互文关系，造就了我们生命历程中的无数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