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6》。

【刘以鬯】

又一次看到刘以鬯的名字，在篇末，打出特别鸣谢的字样的时侯。

关于刘以鬯，在《花样年华》里，已经提到这个名字。但是我一直不知道。直到在晓风书屋，G指着《对倒》告诉我，这个字念“CHANG”，这个人写的东西很有特点，王家卫曾在花样年华的片末字幕，特别提到鸣谢他。

G，你知道我对小说界一向不甚关心，直到今天，我也只看过除了《对倒》和他另几篇短篇小说，因了你的推荐，我很认真地去看《对倒》，一半只为努力想看出它和花样年华的关系来。

我记住了刘以鬯这个名字。在2046里，又一次看到他的名字。我不明所以，我去搜索有关刘以鬯和2046的关系。

“他的《花样年华》有刘以鬯小说《对倒》的影子，这部《2046》有刘六十年代另一小说《酒徒》的人物和情节。”

原来如此。

【我曾经爱上一个人，我很想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假如你爱上一个人，假如，你不知道这个人喜不喜欢你。假如，这个人使你刻骨铭心。假如，你要表现这样一种意念，你会以怎样的方式去表现它？

假如，你是王家卫。

抽离所有的表现元素和故事情节之后，这句反复出现的台词，我宁愿相信它是支撑起这部电影的惟一的精神倚柱。它是那样短小，在两个小时的片长里，它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然而它却穿插始终，如空气无所不在，如烙印留在每一个场景里。

我宁愿相信，王家卫是为了这句台词，拍出了整整一部《2046》。

多年前琼瑶曾经说：一个意念，必须用情节把它表现出来，才成其为小说。多年以来，我一直无法用情节来表现意念，因此我只好写散文，直截了当地写出来。小说如情人，是要若即若离，散文如知己，可以无所不谈，直指深心。

我曾经爱上一个人，我很想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于是，需要编织大量精密的，生动的，滴水不漏的情节。于是，1966年的平安夜，周慕云和LULU在一起；1967年的平安夜，周慕云和白丽在一起；1968年的平安夜，周慕云和静雯在一起；之后，在字幕的“十八个月”里一闪即过的，是1970年；再之后，时间又闪回到1969年的平安夜，周慕云和苏丽珍在一起；整整五年时间，归去，回来，重逢，分离，只为了这一句话。

骨头说，看不懂，尤其那句一再重复的儿童式的忠告。骨头说的，可是这一句？在哀伤的旋律里，一再诉说着的，对未知的渴望。

【2046】

在传说里，坐上2046这列列车的人，就能找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只是没有人能够返回。

2046，那样多人寻找这列列车，哪怕再不能回头，也要试一试。只为了找到答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苏丽珍的拒绝，LULU的遗忘，静雯的执着，周慕云和白玲的放荡，所有人深埋在心底的不甘和悲伤，都与我心有戚戚，或者说，他们都是我，我的情绪化解成每一个人，面向我，栩栩如生。我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看到自己，我懂得他们行止后的前因后果，我懂得他们的拒绝、遗忘、执着、放荡，也懂得这万种花样，最后是殊途同归的悲伤无奈。2046，去者已去。来者未来。2046，每个人都想寻找别人心底的答案，每个人都紧紧地把自己的答案锁在心底。

每一个人，都在黑暗中摸索。

那列列车永远不可能有。那列列车永远横亘在他们心底。从前找不到的答案，在未来，一样找不到答案。2046，是每个人心里另一部欲望号街车。

就象《紫蝴蝶》，偶然与必然，如果是注定是这样，你能奈何。

那列列车，只有一条不归之途：开往毁灭。只有毁灭，才能永生，才能解开每个人心底所有的结。

没有人能安全返归的2046，你是否愿意一试。

【kane的《Faith》】

在kane的《Faith》里，我原始模糊的感觉找到了解读。

他如此准确地感觉到了：

“2046这个数字的背后，每个人都试图为自己保留什么。而每个人所采取的方式又那么不同。巩俐（苏丽珍）用拒绝，刘嘉玲（LULU）用遗忘，王菲（静雯）用执着，而梁朝伟（周慕云）和章子怡（白玲）则是用放荡。在花巧繁复的面具之后，那些伤痕累累的心灵里无法磨灭的——忠贞。”

他说：“我不知道王家卫到底想说什么，也不关心他想说什么。我唯一能看明白的，就是历尽沧桑后的那点执着。”

那种悲伤绝望，也仍然执迷不悟，而在执迷不悟里，必须仍然巧笑的执着。

【王家卫】

王家卫的名字和许多片子连在一起，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曾经有人说：“要么，你就用王家卫的方式，追求极其唯美和形式化。”

我喜欢花样年华，也喜欢2046，哀伤低徊的音乐，半明半昧的光线，无数的特写，侧面，正面，没有声音的长镜头，时间仿佛停滞在静止的画面上。

寥寥的对白，能不出现就尽量不出现的人物，比如花样年华中始终不出面的苏丽珍的先生和周慕云的太太，比如2046中饭店的小职员，他们的声音，也是一种道具。

还喜欢他的字幕。在花样年华里，纯黑的底色上现出端正的楷体：1967年。香港。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王家卫的字幕方式。

对白和字幕，华丽和暧昧的画面，凝重和安静的特写。即使停滞了三分钟仍然不觉得困倦的长镜头。适合在午夜时分，缓缓地观看，与回忆。

所谓的投缘的观众与读者，不过是在别人的故事里，重温一下自己的过去式与进行式，或者描摹一下将来式。

【午夜】

B说，这个片子拍了五年，有许多从中透露出的花絮。

“幸好是王家卫，所以依然可以看。如果是张,只怕已不用看了。”

但是他又说：“精于电影的，无人过张。”

“只是，我们欣赏的，只是我们自己喜欢的东西，和票房奖项无关。”

这个时间，也只有B，也只有我，才会我一边放着碟一边说着话，而B不知道在做什么。

【悖】

“到最后我终于明白，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而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放弃。”

“在她身上学到一样东西，只要你自己不放弃，你永远都会记住。”

王家卫是仁慈的人。

而每个人心底的2046，却远远，远远没有这么仁慈。

作者：任淡如

本文为菊斋原创文章。公号转载请联系我们开白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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