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李书忠：【泉水里的时光】（散文）
泉水里的时光
十月过后，趵突泉公园里的垂柳由鹅黄、碧翠逐渐变为金黄。清澈的泉水将那一挂一挂、婀娜多姿的柳枝、一簇簇的游人、金黄色的千头菊复印在如镜的水面上，一时间，地面上的景物与水中的倒影相呼应，形成了人在镜中，物在框中的奇异景象。无风，那直溜溜缀满金黄色柳叶的枝条像被人故意拴系在铁黑色的柳杆上面，一条一缕，清晰可数。偶尔一片被岁月染黄的柳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水面上，那玉石黄、红色、斑点白的鲤锦误以为是游客投下的香饵，于是，挺着圆鼓鼓而又笨拙的肚子摇摇摆摆地从水底向水面汇聚而来，还未触及漂浮在水面上的落叶，那舰艇样、贼机灵的黑鱼一个鹞子翻身，啵呲一下不怀好意地用嘴巴将柳叶顶离水面后，又以战胜者的姿态向水底四散而去。平整的水面被顶破后，一层一层环形的涟漪电波反射似的扩散开来，以至于波及到暴突腾空、势若云沸的三股泉眼近旁时，被那粗犷跳跃的泉水反推回来。于是，伟岸高大的法国梧桐、婀娜多姿的垂柳、翘檐折角的仿古建筑，曲曲弯弯的在水面上晃动起来；只见挨挨挤挤的游人扭腰摆臀、折折叠叠的在水面上跳起舞来；橘黄色的阳光被水晶般的柔波搓成了规则不一的碎块，在宝石蓝般的泉水里发出了金灿灿暖人的光芒。
为防止游人入池戏水或跌落水中，趵突泉的周边被齐腰高的青石栏板围挡着，朝池一面的石板上悬挂着晶莹透亮的小水珠。身着各色服饰的游人隔着栏板伸长脖颈贪婪地远观突突突翻滚不停的趵突泉。池沿、泉边那曲径通幽、青石铺就的小路上，留下了欧阳修、曾巩、苏轼、苏辙、元好问、赵孟頫、张养浩、边贡、袁中道等历史文人的足迹；那微微起皱的涟漪、柔波如一张张泛黄的书页，上面载录了清代著名诗人王苹“七十二泉新涨暖，可怜只说似江南”描写济南泉水的佳句。更为一提的是，康熙和乾隆皇帝几次驻跸济南时都曾经赏泉留诗。康熙二十三年(1684)十月，康熙曾驾临趵突泉，题“激湍”二字和《趵突泉》诗；五年后，他又“临珍珠泉上，爱其澄澈，题曰‘作霖’”，并作《观珍珠泉》诗。又五年后的正月，康熙再次路过济南，在趵突泉畔留题“源清流洁”四字，并又赋诗一首。
康熙四十二年，玄烨在随祖父康熙南巡途中第一次游览了济南的趵突、珍珠等名泉，并作有《趵突泉应制》《珍珠泉应制》二诗。乾隆十三年(1748)，乾隆皇帝再次驾临珍珠泉并作《珍珠泉》一诗；重至趵突泉，亲率文武大臣在趵突泉边拈香祈雨，并作有《恭依皇祖趵突泉诗韵》和《再题趵突泉》两诗，题曰：“济南城南古观里，别开仙境非尘市。致我清跸两度临，却为突泉三窦美。喷珠屑玉水澜翻，孕鲁育齐相鼎峙。汇为圆池才数亩，放泺达江从此始。朱栏匼匝接穹楼，祀者何仙锺吕子。曲廊蜿蜒壁勒字，题咏谁能分姓氏。过桥堂室恰三楹，研净瓯香铺左纸。拈咏名泉亦已多，氿兹实可称观止。曾闻地灵古所云，屯膏殄享恐非礼。拟唤天龙醒痴眠，今宵一洒功德水。”其中，乾隆《再题趵突泉》被刻于康熙“激湍”御碑背面，成就了祖孙双御碑之佳话。
千年的时光已被柔柔的清波洗濯的晶莹透亮，留给后人考究、观瞻的只能从哪些已被粗糙的手掌抚摸得失去棱角、发着青光的碑刻、凉亭、阁楼、仿古建筑门柱上的楹联中寻找古人游览济南名泉历史记载和奇闻趣事了。川流不息的游客趋之若鹜的跑到济南来看泉、看湖、看山，有的在游览之后留下了“没有老残和老舍文章中描写得那么好！”的遗憾，不怪你用这样的目光欣赏济南的景物，关键是有些景物已被人为的改造得光怪陆离、打扮得花枝招展，失去了原始的自然美，多了些娇嫩和胭脂气。老残、老舍书中描写得趵突泉已离我们渐行渐远……
金秋十月，趵突泉的泉水似乎失去了以往的张力，变得温顺而又小家子气了。老舍眼中的“看那三个大泉，一年四季，昼夜不停，老那么翻滚。”景象，除了雨季外，即使你有一双慧眼也再难看到。有时突然间再现“云雾蒸润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的状况，却有人质疑是在池底安装了压力水泵。泉景不佳，赏菊倒是好时候，趵突泉公园里的边边落落随处可见紫色的、墨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白色的单头菊，有的呈蟹爪形、有的呈馒头形、还有的呈乳房形、千奇百怪、争奇斗艳。更让游客叹为观止的是对着公园的大门，艺术家们用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白色的盆菊和绿色的树叶塑造了一个“菊花李清照”，高高的发髻、微扬的手势，活活一个小家碧玉的形象。李清照一介柔弱女子，表弱骨刚，面对金兵入侵南犯大宋江山，从心底里发出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拳拳爱国之心。于是，借项羽当年垓下战败，不肯回到江东的事，对南宋皇帝宋徽宗、宋钦宗之流摧眉折腰、卖国求荣的奴颜婢膝相进行了无情的讽刺与鞭笞。
大河百代、众浪齐、淘尽万个英雄汉；词苑千载、群芳竞秀、盛开一枝女儿花。如今日暮的溪亭下已难寻驮载李清照的一叶扁舟，解放阁下的护城河里，一艘漆着大红颜色的画舫龙舟，载着三五游客由东向西静悄悄地驶来。游客坐在方形的船舱里，下巴垫在折弯在窗沿上的手臂上，忘情地看着护城河两岸风景和行人。岸上的行人欣赏着护城河里沙沙沙行驶的画舫以及小桥流水，心似乎飞到了江南水乡。那情那景，看水水有情、望人人有意，入眼的景色，声声慢慢都入耳，丝丝扣扣透心田，梦中的小船紧随大画舫的后面，顺着清澈碧绿的护城河一时也荡漾起来……
水是济南的脉搏，山是济南的骨架。解放阁下护城河南岸黑虎泉池边，有几位年长的汉子手里提着白色的尼龙绳，绳的底端系着一把白色的铝壶正对着虎嘴接着从虎嘴喷出的泉水。池中有三只虎头，虎嘴粗如桶口，三股粗壮的泉水从虎腔中喷吐而出，带着几分霸气与傲气。怪不得明代晏壁在观赏了黑虎泉的喷吐不息的盛况后，写出了 “石皤水府色苍苍，深处浑如黑虎藏。半夜朔风吹石裂，一声清啸月无光。”的诗句。池中那成群的黑鱼不顾黑虎地咆哮，围着大张着嘴巴的虎头，试图逆流钻入黑虎的肚子中，无奈它们没有孙大圣的本领变条水中蛟龙钻入黑虎的腹中。只见这些执着的黑鱼，每向前一步就会被虎口喷溅出来的泉水冲出几米远，但是它们乐此不彼，前仆后继。
黑虎泉除了本身带着王者之气外，那清冽刺骨的泉水中也蓄藏着几份帝王之气。众所周知，济南一路向南，孤山连着群山，大山牵着小山，佛山望着泰山。据载，秦始皇即帝位后的第三年到乾隆十三年（公元1748年）上下几千年间，就有十多个朝代的皇帝在继位接班后，便率领文武大臣千里迢迢到地处齐鲁大地的泰山举行封禅仪式。历代君王借封禅之意祈天下太平，巩固其位，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目的则在于长生不老、长久地拥有和享用这人间帝王的至高无上的尊严与威风。尽管一朝一代的帝王们趋之如骛的到泰山封禅、去东海求仙、或是聘请道家高人炉火炼丹。但是，都没有保住龙体长生不老，而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带着对大好江山的无限留恋，一个一个驾鹤西去。试想，当年历代帝王们在泰山极顶和泰山脚下筑土为坛、十叩九拜的时候，那镶金龙袍上面散发出的檀香和随口流出的龙涎，谁管保证不会合着泰山上晨钟暮鼓、山风鸟鸣、日月光华、山雨露珠，醺香了一花一木、滋润了山川溪流，一点一滴渗入到岩缝地脉中。于是，这些含着龙涎的山露顺着大地中细的、粗的、明的、暗的脉线，一路北上，与济南南部山区过滤后的桃花水、溪涧水、沾着五谷香的露珠水，汇聚成一股股地下山泉水，再从济南那七十二名泉中鼓涌出来、喷溅出来、细线般的提溜出来，让济南变成了“家家垂杨，户户泉水”的美丽景象，成为名不虚传的泉上之城。
黑虎泉斜对面的东北岸边有一片裸露的疙瘩岩，那凸露的岩石，有的像刚刚出笼的馒头、有的像刚吃饱反刍的老牛正安详地趴卧护城河边，眯缝着双眼想着陈年往事；那像石臼、水瓢、窝头倒置状的岩石，怀抱着一腔盈盈的、不含半点杂质、清澈见底的泉水，再看那泉水不涨不溢，始终停留在石岩内则以下的二指处，有时偶尔被打水的人舀走一些，但是，不到半分钟那透明的泉水又恢复到了原来的位置。这些石臼的下面或多或少都长着一些碧绿青翠的青苔，如果不到近前或伸手触及水面，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些水中青苔是长在陆地上呢。趁你不留神，一串串水泡隔三差五的就会从翠绿的青苔中窜上来，清澈的泉水就像刚沏上的一杯明前绿茶，嘘蒸着微微的热气、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不用品尝，看着看着就让人心醉。圆的石臼就是大地的宫房，那一池绿莹莹的泉水就是包含各种营养物质的胎液，那凸着大眼眶、挺着圆肚子游来游去的红色金鱼，就像腹胎中急于出世的婴儿，一霎也不消停，一会钻到青苔里、一会儿摇头摆尾地浮出水面来、一会儿与其它金鱼交颈衔尾厮磨不断，其憨态可掬的样子直逗得游人恨不得也托生成一条色彩斑斓的鲤锦，跳进池里与它们打闹嬉戏、翩翩起舞。
假如一个景点只有水、花、树、鱼或者只是简单地复制模仿他处的假山怪石、小桥流水，那么，这处景点就失去了它的文化底蕴，让游客走马观花留不下什么印象。只有像西子湖畔那样有雷峰塔、法海、青蛇、白蛇、许仙；有苏堤、断桥、苏小小同心处、情人桥才显得有文化。
南杭州、北济南，两城虽然隔着几千里路程，几乎有相似之处。但是，有人说济南脏、乱、差，没地铁，堵车特闹心。如果这么认为的话，证明他还没有真正的认识济南，还没用心领悟到济南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济南有二郎担山、舜井铁链缠蛟龙、大明湖青蛙不鼓鸣等优美的神话传说，有战国时代的明医扁鹊、汉代经学大师伏生、唐代名相房玄龄、名将秦琼；有宋代词坛的代表人物李清照、辛弃疾等历史名人，就连唐代大诗人杜甫到了济南后也不得不发出了“东藩驻皂盖，北渚凌清河。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的肺腑之言。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看花的人儿要将我骂。”一阵清脆悠扬的笛声，从护城河边一座六角凉亭下传了出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满头白发、戴着眼镜、年龄在六十岁开外的老者正坐在凉亭木质的边椅上，忘情、投入地吹着一支短笛，那笛声好比一只翠鸟从笛孔中飞出，只要他的腮帮一鼓，嘀的一声鸟儿就飞到半空中去了，只见他一换气，鸟儿就缓缓地降了下来。优美的笛声吸引了一位来济南旅游的重庆辣妹子，待老者将民族乐曲茉莉花吹奏完后，辣妹子惊讶地问老者道：“老师傅，您是一位音乐工作者？”老者这时抬起头来，笑眯眯而又很谦虚地告诉辣妹子：“不是，我是搞技术的，顶多算个音乐爱好者。”说着，他将放在身边七八根长短不一的笛子挨个的向辣妹子介绍了他们的功能以及吹奏时所产生不同的音质与效果。随后，他又拿起一根比较长的笛子，放在唇口吹奏起了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中“千年等一回”的音符。不知什么时候，凉亭下的边椅上，坐满了一圈来济南旅游的、碧眼金发的欧美白人。他们像小学生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一样，板正、肃穆的将两手放在膝盖上，静悄悄、如醉如痴地听着面前的老者演奏中国曲子。一曲完毕，这群肤色白皙、身材高大的欧美男女纷纷起身，不断地向老者竖起大拇指，OK、OK的将老者围绕其中，纷纷与其合起影来！
济南真是一部读不懂、品不尽、写不完的古老天书，要想了解它的全部含义，我想只有亲自到济南身临其境地体会、游览才有心通与感悟，说不定还会有最美的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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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书忠（笔名：犁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已在国内主流媒体、网络文学平台发表大量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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