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山川:【赵家院子】(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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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院子(小说)

文/山川

在渭北高原,距县城北大约十多里的乡上,有个大村庄,名三姓村。全村二百多户人家,大都姓赵,还有少数姓魏的和姓曹的,因此人称三姓村。在村子的最北边,有一处院子,叫赵家院子。一看院子的建筑规格,就知道这是富户大家的。院门外设有拴马桩和上马石。院门高大,门楼飞檐青瓦,门牌上刻着《紫气东来》的行楷题书。双扇大门上钉有两排闪闪发光的大铜钉,中间是虎口噙环的装饰门环。门墩是一对卧狮的石鼓。

走进大门,迎面是高大的照壁,照壁上端是飞檐青瓦,正中是神龛,里面供奉着土地爷的塑像。这是一个标准的四合院,北边是五间的大梁上房,屋脊高耸,两边有飞檐,屋面的四角飞檐高挑。正中是双扇镂空菱形花纹的房门,门的两边是镂空花纹的板墙。板墙的两边是方格的大窗子。屋下是高高的青石台阶。台阶下靠房门的东边,长着一丛竹子,青翠茂密,下方是用砖块垒成的围栏。透出“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文人雅风。

进了房门,中间是三间庭堂,正中摆放着八仙桌,两边是太师椅。庭堂的两边是各一间的厢房卧室。

院子东西两边是各五间的厦房(只有一面屋面的房子),南边是三间厦房,东边连着一间磨房,西边紧挨一间院子门房。院子正中,从南到北,用砖铺了一条人行道,下雨天行走鞋不沾泥。

院子的主人叫赵银山,祖上曾是有过功名的大财主。有村西头路边堎坎上的公德碑石为证。家有良田百亩,骡马数匹,县城有商号。家里设有私塾院,有园子,祖上以耕读传家为家风家训,家业兴旺。

赵银山自幼在私塾读书,略识文墨。他是个浪荡公子,好吃懒做,花钱如流水,又不善经营,到他手上,家业已被挥霍一空,只剩下这一院子以及私塾院,场房等房产和几亩田地。土改时被划为破产地主。他住的上房的东边厢房被分走。南房和东房三间也被分。西房五间由他的侄子赵继宝一家居住。院子外面用来饲养牲口和置放农具的三间场房也被分。

赵银山身材廋小,尖嘴猴腮,两只黄色的门牙向外撇着,合不拢嘴。说话时,唾沫星飞溅,嗓门挺大,在院内说话,院外的人都听得见。他先后娶过四个老婆。第一个早逝,第二个没几年也因病死了。三老婆是个稀发的,娶进门被村人取笑。他恼怒了,过了没几年,便被赶出了家门。后来有个逃难的河南难民女子,被他相中。时年他已近五十了。这位姓胡的河南女子,二十多岁,长着一头乌黑的浓发,辫着两根粗大的辫子,大大的黑红色的圆脸盘,大眼睛,厚嘴唇,见人就咧着嘴唇一笑。她长得比赵银山还高,身材壮实,乳房高耸,撅着个大屁股。赵对这位夫人很满意,见人就炫耀,你看我娶的这位老婆头发多么密实。人们便奉承说,是个人物!两年后,给他生了个儿子。赵银山非常高兴,赵家总算有后了,给儿子取名周礼。

赵银山有个嗜好,爱喝罐罐茶。这也是农村有些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共同爱好。喝这种茶,要用特制的小砂罐,装满带杆的茶叶,倒入水,将其放在火盆上用木炭火烧熬,没有木炭的,便用木柴烧。等到茶水变成深褐色,倒起来茶水能扯丝才算熬好。这种茶水浓酽,口感极为苦涩,已没有了茶的清香。喝这种茶的人,大多是烟瘾极大,或过去抽过大烟的,喝它来解瘾。据说,喝过后立马让人感到神清气爽。赵银山曾经抽过大烟,因为家境衰落,无钱买烟土,再加上政府戒烟,抽烟无望,便喝上了罐罐茶。他每天早晨起来后,第一件事便是熬制罐罐茶。

要能常喝到罐罐茶,必须得有买茶叶的钱。他生活拮据,捉襟见肘,钱从何而来?他四处走动,找寻老农指教。有人给他指出了一条快速来钱的路子,那就是养头配种的牙猪<即公猪>,交配一次可获钱三角,立马兑现。那时,一角钱可买六个鸡蛋,可以称二斤盐,也可以买二两杆杆茶叶。在农村,大多数人买来牙猪,是为了将其养成肥猪卖肉,因为牙猪肉好吃。但是,要把牙猪养成肥猪,必须在猪仔时,就将牙猪阉割,使其失去生殖能力才能养肥。把牙猪当作种猪来养的人特别少,因此,种猪奇缺。赵银山觉得这不失是一个好办法,于是就买了一头牙猪,把东房南头未分去的两间作为猪圈,精心饲养起来。

每天清晨他喝完罐罐茶,便让老婆准备好猪食,端到青石台阶下,扯起嗓门大喊:“周礼,快去开猪圈门,给猪喂食!”当时,周礼已五岁。他的一声喊叫,把全院子的人都惊醒了,院子的一天便开始了。他又是敲猪食盆,又是给盆里撒高粱面面,每天如此,搞得全院不得安宁。在他的精心饲养下,这头种猪被养得彪悍强壮,有人牵着母猪来交配,它便箭一般地冲了上去,成功率很高。赶着母猪来配种的人还不少。每次交配完,他还要奖励种猪,破例再喂一次精饲料。

赵银山还有一门手艺,能务西瓜。年少时,他家里有瓜园。每年种瓜时节,便请来有经验的瓜农来种西瓜,以供全家人伏天消暑享用。他不好好在私塾读书,一有机会便偷偷地溜了出来,钻到自家的西瓜地里去玩。他好奇的看瓜农怎样务瓜。特别是当西瓜要开园时,他每天必到。这一来二往,他对种西瓜的各个环节有了大致的了解。

成年后,他的父母相继离世,他又挥霍空了家产,没有了财源。无奈之下,他尝试着种起了西瓜,想着靠卖西瓜赚些零用钱。几年后,他种的西瓜又大又甜,在村子里出了名。于是便常常有人上门求教,看种西瓜有些什么诀窍。

三姓村的村东头,有个单身汉,姓魏,名都正,年少时父母双亡,因家境贫寒,年近四十还没有成家。他得知赵银山娶了个头发浓密的老婆,还给生了个儿子。赵银山这时快六十了,每年夏季务西瓜,等拉上了瓜儿子,便住在了看瓜的笘子里不回家。他便动起了心思。他打听到赵银山爱喝罐罐茶,便买了二两茶叶,在一个清晨,去赵家求教务西瓜。

同在一个村,彼此都认识。赵银山正在熬茶,都正登门而入。赵见有人来,抬头一看,见是村东的都正,客气地说:“都正,你怎么有空来我家?”“赵叔,我今年想务西瓜,向你求教来了。”都正忙恭敬得回答,说着把茶叶包双手递给了赵“没啥好东西,这点茶叶孝敬你老人家。”赵接过茶叶包,笑着说:“你这娃,来就来,还客气啥。”说着扭头向东厢房喊道:“屋里的,快出来给客人拿个板凳。”话音刚落,只见门帘一挑,胡氏走了出来,顺手把灶台下的小板凳递给了都正,并向都正咧嘴一笑。都正急忙双手接住板凳,一双眼睛火辣辣的盯着胡氏,胡氏又是咧嘴一笑,扭身进了厢房。都正还愣愣得看着门帘,只觉得浑身发热,心跳个不停。这时,赵给都正倒了一杯刚熬好的茶递给他说:“你尝尝,这茶劲大着呢。”这时,都正才回过神来,慌忙接过茶,手一抖,茶水洒在了手上,疼得他咧了下嘴,忙说:“赵叔,看你客气的。”赵说:“你要务瓜,得耐得下心,受得了日头晒的苦。最近瓜秧已出来了,你有空来地里,我给你说说。”

从这以后,都正便时不时去赵的瓜地里,有时去赵的家里,顺便送些茶叶。俩人一起喝茶,拉拉家常,很是投机。胡氏也常在庭堂走动,俩人眉来眼去,渐渐心里都有了意思。

时至夏日,西瓜已半熟了。赵银山便住在了看瓜搭建的苫子里,不回家里住了。

一个艳阳高照的中午,都正去早秋地里锄了会高粱,便扛着着锄头向赵家院子走来。进了大门,他旁若无人的直奔上房而去。胡氏一见是都正,脸上堆满了笑容,迫不及待地说:“我等你好久了,你咋今个才来啊!”“我早就想和妹子在一打了,不是没有机会吗,这不,我来了么。”都正说着,一把将胡氏拉了过来,搂在怀里,疯狂地在脸上亲了起来。胡氏向炕边退着,顺势倒在了炕上。都正便饿狼似的,扑在了胡氏的身上,俩个人如胶似漆,云水翻腾,欢悦了半个多小时。事毕,胡氏春心荡漾,含情脉脉地对都正说:“那老鬼早不行了,我晚上难熬啊!遇见你,总算有了盼头。”都正一边亲着胡氏,一边说:“妹子,今个你让我尝到了女人的滋味,我好快活!有哥在哩,让妹子以后受活个够。”“你可要常来啊,不要让我空等。”胡氏满意地说。临走时,俩人依依不舍,都正从兜里掏出一个发卡,别在了胡氏的头上:“哥会永远在妹身边”都正郑重地说。“你可要说话算数噢”胡氏故作正经地说,顺手在都正的腮上拧了一下。

俩人的相遇,对胡氏来说,是久旱逢甘露,滋润了心田。而对都正,则是跋涉于沙漠,找到了绿洲,生活从此充满了希望。

于是,都正便常常瞅空子前来和胡氏相会。只要都正一进房门,上房东窗便飘出胡氏喜悦的笑声。慢慢的院子的人都知道了,可谁也不去点破。赵银山是否知晓,谁也说不清,也许假装糊涂吧。

几个月后,在一次相会时,胡氏对都正说:“你摸摸我的肚子有啥变化。”都正摸了摸笑着说:“比过去更圆实了,你发胖了。”胡氏用指头戳了一下都正的额头,假装嗔怪道:“你这只贪腥的猫,光知道偷吃荤,一点儿不知道关心人家。我有了,怀了你的娃。”都正听了大喜道:“真的?我有了后了。”说着便爬在胡氏的肚子上听。胡氏抚摸着都正的头说:“傻小子,早着呢,能听到个啥。”都正抬起头,亲了胡氏一下说:“我们给娃起个啥名哩?”“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再说了,起名这事由不了你,老头子说了算。”胡氏怔怔地说。

后来,胡氏生了个胖女娃。赵银山给取名周娟。都正格外高兴,隔几天就来看一次,把她视为掌上明珠。

赵银山的熟人见了赵,戏谑道:“有福气啊,老来生女,吉祥如意,一女一男,赛过神仙。”赵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是有福气,老先人修下的福分。”村里人在私下议论:古人云,老来莫娶少年妻,娶了还是人家的。古人说的一点儿没错啊!

西房五间住的是赵银山的侄儿——长兄赵银龙的儿子赵继宝一家。赵银龙早年在县城经营家里的商号。他娶妻李氏,婚后兩年,生一女,取名婉如。此后,年近三十的李氏再没有生育。于是抱养一男孩,取名继保。在继保三岁时,赵银龙因生意上的事,走西口去了外地。走后一直没有回来。后来听说,在那里另娶了老婆,安了家。

李氏自丈夫走后,天天盼望夫归,盼星星,盼月亮,盼望丈夫早日回到身边。望眼欲穿,却杳无音讯。后来才得知,丈夫在遥远的他方,已娶妻安家,再也不回来了。“人生无奈别离何”,她痛彻心扉,大病了一场。

李氏生于大户人家,自幼心灵手巧。姑娘时,她的剪纸已名扬全村。她还善于刺绣,做枕头绣花,是她的绝活。她们村上,扎灯笼,做纸货是世代相传的传统手工艺,她也学会了不少招数。嫁到赵家后,她上敬公婆,伺奉丈夫,下养育子女,打理家务,是出了名的贤妻良母。可天理不公,丈夫竟无情的抛弃了她,离家远走,另求新欢。痴心女子,负心汉。她却对丈夫仍怀着一片痴情,念念不忘,固守着“一女不嫁二男”的封建礼教信条,坚守在赵家,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她把宛如养大,嫁给了县城的刘家。她供继宝上学读书,直至初中毕业。她既当母亲,又当父亲,其付出的辛劳是常人难以承受的。

她的女儿宛如为县城的刘家生养了一男一女,不到三十因病早逝。船漏偏遭打透风,这无疑对李氏又是致命的一击。噩耗传来,她哭天喊地:“苍天啊!你咋这么对我!”她常常在屋内泣不成声。她满肚子的苦水无处去倒,她有满腹的哀怨无人诉说。她只有拿出绣花针,把这无尽的伤痛,一针针扎到绣布上,用一根根丝线把哀怨绣在花样中。

东房新搬来的赵家,有个儿子名忆远,时年九岁,长得眉清目秀,文静腼腆。他家的房门和李氏的卧室门相对,常常听见李氏独自哼些小调,觉得好奇,便到李氏的房间去玩。他们混熟了,李氏很喜欢这个小孩。她一边绣花,一边给忆远哼小调:“哥哥你走西口,妹妹我送到村口……“她把对丈夫的思念,她的哀怨,她的苦难人生,一股脑地向忆远倾诉着,好像忆远就是她的知音。忆远被她的故事深深地吸引着,感动着。忆远心里想,等我长大了,有文化了,要把她的故事写成书,去感动更多的人。

继保成人后,李氏给他定了门亲。姑娘是塬北山脚下一个村庄,姓张的一个富户人家的女儿,名林荫。其兄张林海,就读于省城一所大学,毕业后在一个达县的中学教书。受重男轻女封建传统思想的影响,她的父亲没有让林荫上学读书。但她聪明伶俐,受家庭书香的熏陶,言谈举止很有礼数。她长得肤白俊俏,很有姿色。嫁到赵家后,很受村上几个年轻人的青睐,都夸她是山沟里飞来的一只金凤凰!

赵继宝,瘦高个子,皮肤较黑,眼睛炯炯有神。为人忠厚老实,性格温和,知书达理。小两口相处融洽恩爱,很少红脸吵架。对母亲很是孝敬,每日端吃端喝,问寒问暖,低眉顺眼,从不惹娘生气。夫妻俩后来生有俩男一女,长子取名耀华,次子取名耀祖,女孩取名佳贞。孩子到了读书的年龄,都让其上学读书。孩子懂事,大人省心。一家人过得和睦美满,很让左邻右舍羡慕。

分到上房东厢房的是个单身汉。他觉得住在那里要从同一个房门出入,不方便,而且只有一间,不够用,便放弃了没来住。

南房一家,在土改时划分为贫农,分到了此房后便住了进来。同时还分有院子外的一间场房及一头牛,便在这间场房饲养。户主是本村的赵姓,人称赵老三,年已六十多岁,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干瘦老头,特木讷。其老婆王氏,倒很精干,嘴头挺快,说话不饶人。家里的事,她说了算。生有两男一女,大儿宗贵,已结婚,娶了山村的一个女孩做童养媳。小儿宗田,六岁,顽皮捣蛋,伶俐尖鬼。

贫下中农是当时很为荣耀的一个阶级,是农村基层政权依靠的主要力量。他们后台硬,底气足。南房一家,因其是贫农,很有优越感,对院主和西房一家很是鄙视,不屑一顾,很少往来。后来还因继保丢失了一件农具,怀疑是南房一家所为,为此两家发生争执,结下怨愤,从此再不往来。南房东边紧连的一间磨房,为全院子公用。西房家在磨面时,便从东面院子绕道而去,不愿经过南房的家门。

东房三间,在土改后期查田定产期间,由片区的农会(几个村子联合组成)分给了距三姓村不远的一个叫赵家前头的小村子,一个流落在外地的逃难者。此人也姓赵,是这个小村庄的赵姓,小时叫蛋蛋。读书才一年,父亲得急症突亡,时遇民国十八年年馑,为求生计,母亲改嫁。他被一亲戚领着逃荒,走西口流落在外省一个叫庆远的县城谋生。长大后自己取名自立。他走后,家里仅有的两亩地,由堂兄赵黑蛋耕种。家里的两间南房因年久失修而倒塌。

赵黑蛋在土改中,担任片区农会主任。查田定产期间,在处理地主赵银山的余产时,对他的东房动了心思。觉得自己多年耕种堂弟蛋蛋的二亩地,无以回报,如今蛋蛋流落在外,正好利用这次机会,将地主的五间东房,划出三间分给蛋蛋,好让他回来有个落脚处。于是,赵银山院子的三间东房便分在了赵蛋蛋的名下。事情办妥后,赵黑蛋找人给蛋蛋写了封信,告知此事,并让他赶快返回家乡。

赵自立流落在西庆县城后,起初以讨饭度日。后来替人跑腿挣点小钱维持生计。在该城的北滩街,有一姓王的陕西人,在此开了间商铺。他见赵自立聪明伶俐,忠厚老实,便收留他在店里打杂。自立肯吃苦,手脚勤快,从不偷懒,每日忙个不停,很受掌柜喜欢。后来又收他为学徒,在柜台学做生意。自立很是感激,用心学做生意。他热情招待顾客,不厌其烦地为顾客挑选货物。店铺的生意日逾兴旺,掌柜颇为满意,不期为他增加薪水,他慢慢有了积蓄。出师后,他自个做起了小买卖。成年后,王掌柜给他物色了个对象。此女是城北姓冬一家的五女儿,名寒梅。她曾在西庆女子小学毕业,聪慧稳重,识礼贤惠。婚后,她帮丈夫识文算账,协助生意,操持家务,是位贤内助。后生有一女一男,女儿取名思远,儿子叫忆远。

赵自立人虽在外地,心里却惦记着故乡,觉得他乡终究不是久留之地。抗战爆发后,街市萧条,生意惨淡,入不敷出,生计难以维持。他是个老实人,与世无争,为人正直重义,看不惯欺行霸市的奸商行为,厌倦了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詐。接到堂兄黑蛋的来信后,觉得是个机会。决意重操先辈躬耕务农之业,靠种田养活一家大小。他把要回家乡的打算告知妻子,却遭到了妻子的坚决反对。他铁了心要回老家,妻子执拗不过他。于是在1952年的夏天,他率全家返回了家乡。

他收拾了分到的三间东房,一家四口便住了下来。他并不打算在这里常住,心想,等有了经济能力,就把这房拆掉盖在老家的村子里。由于他吃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头,一心让儿女读书学文化。还在西庆时,就让孩子们上了学。时年,女儿刚上初一,儿子读三年级。即使在农村,再苦再累,他也要供儿女继续上学读书,让他们将来有份工作,吃上轻省饭,不再受苦。他省吃俭用,想方设法,为儿女上学提供费用。

他逃过难,讨过饭,当过学徒,做过生意,见过世面。具有一般农民所没有的胸怀与品性。他为人谦和真诚,重情重义,处事大度。他清楚自己是外来户,能否在这里站住脚,全靠自己的为人。他的妻子冬氏,贤惠善良,举止文雅,善待邻里。他们宁愿自己吃亏,也绝不沾他人便宜。他人有难,鼎力帮扶。他们一家住下时间不长,便受到街坊四邻的好评,邻居都乐意和他家交往。就连赵银山对他们也有好感,尊敬三分。赵银山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夸赞赵自立:“一听你的名字,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自立——人靠自立,才能成业。好样的!”

由于他人缘好,在成立人民公社大办公共食堂,吃大锅饭时,被推荐为小队的食堂管理员。后来又当了生产小队的队长。

南房的小儿子赵宗田,和东房的儿子赵忆远年龄相当,都在上小学。南房由于和西房有过节不来往,孩子们也不在一起玩。忆远来后,宗田觉得有了伙伴,便主动和忆远接近。后来他俩便混熟了,经常在一块玩。暑假的上午,忆远在自家的房门前摆了个小方桌,做起了暑假作业。宗田也拿来了作业和他一起做,并不断地向忆远问一些不会做的题目,忆远便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

忆远自幼生活在城市,对农村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他见到了在城市看不到的田地,庄稼,牛羊。每日宗田牵着自己的牛到涝池饮水,忆远便跟着他,并骑在牛背上,觉得很好玩。夏日的下午,宗田约了几个小伙伴,带着忆远下河滩去割青蒿。忆远从未干过这活,不知怎么割。宗田便给他示范,怎样割青蒿,如何扎捆,担子怎样扎。

有时,宗田带着忆远和几个伙伴,去桃园偷摘人家的桃子。如果被主人发现,宗田便带着大家飞快地逃跑,转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在闲暇时,宗田会带着伙伴们玩打鳖的游戏。这是用砖块玩的一种游戏。大都在打麦场上玩。有一定的规则和套路。忆远只会玩跳绳,滚铁环,踢毽子,拍皮球等类的游戏。对这种粗俗的游戏从未玩过,感到很好奇。

宗田是个孩子王,大伙都听他的。他对干这些相当老道在行。他还知道村上的许多事。一次,他神秘地对忆远说起上房和西房的一些秘密。他绘声绘色地给忆远讲上房的胡氏如何与村上的都正偷情。他还说起村上的一个叫喜娃的中年汉子,看上了西房的林荫,时不时地到西房家去串门。又是送小麦,又是送玉米棒,想方设法讨林荫的喜欢,终于得手。还说继保的小儿子耀祖长得很像喜娃,就是他的种。忆远对胡氏与都正的事早看在眼里,深信不疑。而对他所说的林荫的事,有些疑惑。觉得林荫是大家闺秀,不可能干那样的事。他是见过喜娃去过西房,但村上的人串串门也是正常的。宗田也许因为与西房有过节,照影子说坏话,也未可知。

宗田手巧,喜欢用泥巴捏各种玩物。特别用泥巴做的镂空绣球,甚为精致,得到了带手工课老师的赞扬,作为优秀作品让同学们传看。有一次忆远到他家里去玩,见到他家的柜子上,摆放着好几个泥绣球。忆远拿起一个观看,宗田他娘看见了,便对忆远说:“他就知道玩,成天做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不像你,每天看书写作业,学习好。不知道他能不能考上学,我替他担心。”果然,小学毕业,忆远考上了县初中,而宗田却落了榜。

那时国家大力发展工业,A城的一个工厂在县上招收工人,宗田和村上几个没考上初中的毕业生,都被招去当了工人。多年后,宗田当上了车间主任。有年春节宗田回家时,领回来一个烫着卷发,身材苗条的姑娘,是他们厂里的工人。在那个时代,烫发是很时髦的。农村出身的小伙,能娶到城市里的,而且有工作的姑娘做媳妇,是很了不起的。村子的人都夸宗田有本事。七十年代,宗田的妹妹玉俊也被大队推荐当上了工人。他们家里有两个人走出农村,当上了工人,村里的人很是羡慕。后来父母去世后,宗田再没回过家。

上房的胡氏与都正生下的周娟长到三岁多,胡氏又怀上了。根据妊娠反应,胡氏告诉都正,这次可能是男娃。都正听了兴奋异常“心肝儿,你可是我的恩人啊,我魏家总算有了传宗接代的种了。”说着他把胡氏搂在怀里,爱抚地亲了起来。

正值盛夏西瓜成熟之时,赵银山仍在瓜地里侍弄西瓜。一天上午,胡氏觉得腹内疼痛,怕是要生了。她带话把都正叫了来,都正忙请来了接生婆。可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仍生不出来,而且流血了。接生婆手足无措,慌忙对都正说:“怕是难产,我处理不了,快到县医院请产科医生吧。”

都正忙找人去县医院请医生。他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庭堂走来走去,急得额头上都冒了汗。东房的冬氏闻听,端来了一碗熬好的生姜红糖水。西房的林荫也端来了一碗荷包蛋。胡氏额头汗珠淋淋,不住的呻吟着,下身仍流着血。大家都干着急,可谁也想不出办法。

两个多小时后,县医院的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终于走了进来。她查看了产妇的状况,说是难产,必须马上做剖腹手术。她让人烧了一锅开水,把手术器械放到开水里煮,然后又用酒精消毒。一切准备就绪,就开始做手术。一个多小时后,屋内传出了婴儿的哭声,是个男孩。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可是,产妇出现了大出血,人也昏迷不醒。医生采取了各种办法,血仍止不住。终因条件限制,抢救无效,胡氏停止了呼吸。她被抬出了厢房,停放在庭堂,脸上盖了张白纸。

都正抱着周娟嚎啕大哭:“娟儿,我娃命好苦,你娘走了,谁管我娃啊,我咋办啊……”

哭声让在场的人无不酸痛,人们为这对不正当的夫妻的下场感到惋惜。

都正抱走了婴儿,想方设法去抚养他。

几年后,赵银山也死了。周礼成人后,招赘到一个偏僻山村的人家为婿,开始了“锄禾日当午,汗珠滴下土”的农夫生涯。周娟长大后,活脱脱的她的母亲模样。后来嫁到邻乡偏远村庄的一个人家。上房从此断了烟火。

西房的李氏,在赵银山死后没几年也去世了。继保的俩个儿子读完初中,因当时上高中要大队推荐,他家的成分不好,未被推荐上。就此终止了学业,在家务农。等到小女佳贞初中毕业,这项政策已被取消,她顺利的考上了县高中。她立志要像她的舅舅林海一样,成为一名大学生。高中毕业当年参加高考,因十几分之差未能上录取线。她不甘心失败,复读一年,终于考上了市上的师范学院。毕业后,像她的舅舅一样,走上了从教道路。她如愿以偿,实现了自己的人生梦想,成为家里的第一代大学生。

大儿耀华,不甘心当个像他父亲那样一生默默无闻的农民。他不断地翻阅有关农业方面的书籍,钻研农作物栽培技术。在农村实行承包制的机遇下,他大胆承包了,临近乡上一个大队的被荒芜了的苹果园。他精心做务管理,几年后结出了优质的苹果,在全乡引起轰动,被树立为典型。后来他靠卖苹果发家致富,成为村上第一个万元户。他结婚生子,儿子长大后,学习刻苦努力,考上了A城一所名牌大学,继他姑姑之后,成为家里的第二代大学生。

次子耀祖,学做了木匠。他不仅能打各种家具,还能盖房。在改革开放大力发展村镇企业的机遇中,他拉起了一个建筑队,并逐渐发展成建筑公司。他乘房地产开发的大潮,承接县内外的楼房建造,资产过百万,成为县上响当当的民营企业家。他把家里的西房拆掉,在新的庄基盖起了村上第一座两层楼房,让父母安度晚年。九十年代,父母先后去世。

十一

在农村广泛开展的‘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运动’中(简称社教),东房的赵立志,因当过小队食堂管理员和生产队长,属于掌权者,要求‘上楼洗手洗澡’接受社员批判审查。社教还未结束,声势浩大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大小当权者,成了造反派的革命对象。

他家初来住在赵家院子,还带着城里人的生活习惯。每日清晨起来要漱口刷牙,屋内打扫得干净整洁。炕上铺着单子,而农村大多数家里,炕上仅铺有席子。全家人着装干净卫生,经常洗涤衣服,晾晒被褥。更为显眼的是,他家有个竹皮暖水瓶和一盏带有玻璃罩子的煤油灯,这在当时农村极为罕见,被视为奢侈品。

赵立志清楚自家是外来户,在农村,家族观念比较严重,对外来者有欺‘生’现象。虽然他极力想和四邻搞好关系,但总有少数人,对看到的这些,心怀嫉妒。表现在言谈举止上,蔑视排斥。一次他在派农活时,有一社员对派给他的农活不满,便拒绝说:“你这个杂毛,为啥给我派这个活?”‘杂毛’的意思是,你是外来的,不是赵家的正统。赵立志当时非常伤心,觉得此地不能常住,等有了钱,一定把家搬回老家村子去。

文革的极左思潮,为这些人提供了攻击的机会,他们向造反组织揭发,赵立志家里富有,不应该分到地主的房产,要重新划分他家的成分。赵立志遭到了造反派激烈地批判。之后,他们做出了改变他家的成分,分到的房产折价退赔,并即刻兑现的决定。不仅如此,他们还使出了更加毒辣的一招。

正值寒冬腊月,朔风凛冽,滴水成冰。造反派却要赵自立上山为生产队的砖窑割柴禾。他穿着单薄的棉衣,走在积满白雪的山坡上,刺骨的寒风直往衣领内钻,冻得他直打哆嗦。沉重的柴担压在肩上,步履维艰,身上又出了冷汗。一连几天他往返山里,受风寒得了重感冒,加之精神受到致命打击,身心俱伤一病不起。

他的女儿思远初中毕业后,在商业部门找到了工作。结婚后随丈夫去了外地。儿子忆远高中毕业,当年参加高考未能录取,上大学的梦想破灭了,很是失落。后来被公社吸收为民办教师,在一所小学任教,几年后转为公办教师。与一同行结婚,生一男孩,时年三岁。

忆远得知父亲病重,急忙回家探望。见父亲脸色苍白,咳喘不止,很是担心。父亲拉着忆远的手,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说:“我怕是不行了,咱家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我后悔没有及早把家搬回到老家去,你一定要把家搬回去。”忆远心如刀割,对父亲说:“我会的。我明天就送你去县医院,你会好的。”第二天一大早,忆远借了一辆架子车,把父亲拉到了县医院,经检查肺部严重感染,呼吸相当困难。住院当晚,病情恶化,抢救无效,撒手人寰。时年四十七岁。

第二年,忆远遵照父亲的遗愿,便拆掉了东房,在老家赵家前头村子,盖起了新房,全家住了下来。后来,忆远调到县城工作,全家便迁往县城居住。他的儿子学习刻苦勤奋,初中毕业考上了市重点中学。高中毕业,考上了B城的名牌大学,圆了父亲上大学的梦。后来又攻读了博士。忆远的母亲于九十年代去世。

十二

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大潮中,村小组对住宅统一规划,按统一的房舍样式建设新村。赵家院子不在规划的地址上,必须拆除。南房一家拆了旧房,在新的规划地址上按要求盖了房。年久失修的上房也被拆除。赵家院子历经了时代的风起云涌,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曾经居住在这座院子的人家,他们家族的兴衰荣辱,人生道路的坎坷艰难,生活的酸甜苦辣,如树的年轮般,一圈圈深深地刻在每个人的心里。赵家院子已不复存在,而那些流年往事,如河流中的沙石,漫漫沉淀在人们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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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山川,陕西千阳人,现居宝鸡。退休教师,爱好读书,喜欢文学。闲暇用文字记录生活,写写文章聊以自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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