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大出逃记（一）
本文作者：陈文章
话说黄老大，年方三十，上身长下身短，看上去有点矮，但实际人家一米七零的个子。生得面相老，脸像唱戏画妆涂了层底色，有点红，用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脸红遮羞，说话办事好开口。”因其在同宗同辈、姑表姨亲中年龄最长，故而人称黄老大，其实人家叫黄春风。
大集体奄奄一息时，黄老大已是俩孩子的父亲了，有点动嘴多干活少的懒毛病。媳妇生得脚大脸长嘴唇厚，但家里家外干活是把好手。当初找黄老大，黄老大还有点不愿意，自己长得难看还嫌人家丑。但黄老大父亲力主要娶这媳妇，丑妻近地家中宝。确实，这媳妇娶回来，除了生儿育女，干活也是把好手，不多言不失语，整天闷着头干活。黄老大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大事小事他说了算。
那年头，人均口粮，吃得紧张。黄老大老是阴沉着个脸埋怨媳妇不会过，每年的吃的都接不上，需要跟在队长屁股后面说好话，支探前粮。后来终于悟出一个道理，不是媳妇不会过，是分的粮食少。为啥队长家从来不缺粮？
要解决缺粮得当队长，队里的粮食圪旦里有的是粮！可这当队长，社员选是一方面，更重要是大队公社要你才行。琢磨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主意——送礼溜旗长。旗长是大官啊，他管的就是公社大队，旗长说句话肯定管用。
想好主意，马上行动。可旗长多大的官啊，又不认识，更不知道在哪儿住着。再说当时送礼都是偷偷摸摸的事，送也不过点烟呀酒呀之类的，黄老大也没钱没门路买这些东西。但是，黄老大最大的优点就是敢想敢干。用他的话说：“甚叫有本事哩，不要脸是最大的本事！"
黄老大把礼物定在媳妇喂起的一口猪身上，估计能杀一百二三十斤哇，送半扇，自家留半扇。想好送的礼后，黄老大骑烂自行车吱吱呀呀去了旗里，打听旗长的家庭住址。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打听得一清二楚。那时旗长在哪工作，家就安在哪。不像现在，大队书记的家都安在旗县里，旗县长最少在省会所在地。
除了打听清楚住处，还得打听好旗长啥时候在家呢。那时旗里每年有几次“四干会”，开“四干会”旗长肯定在。家找到，就等旗里冬季学大寨农田基本建设的“四干会”召开。黄老大每天打听大队书记、队长甚时候到旗里呀。终于等到“四干会”召开，队长前脚走，黄老大紧随其后，骑个破自行车拖了半扇猪肉直奔旗里。先在旗电影院门前观望，看到开会的人散会陆续走出电影院，黄老大奔向旗长家去，远远地看着一个瘦高个子进了大门，估计是旗长吧。那时旗长没小车子，也是骑自行车。黄老大也就推车上前，打住自行车，膀子上扛着半扇猪肉。来到门前，见门虚掩着，门也不敲扛着猪肉就进去了。
旗长人高马大，听见大门响，扭头一看，走进扛肉人，赶忙出门拦住。旗长姓陈，人们都叫陈旗长，大高个，脸上稍有点麻斑，戴一幅黑边眼镜。拦住黄老大，一听说送猪肉，不容分说，一第两把把黄老大推出门外。
黄老大被推出来，有点不服气，心想“当官不打送礼人”，这旗长啊给他送肉还不要。迟疑着不走，正犹疑不定，突然看见大门闪开一道缝。门里人一看黄老大还扛着肉在大门上，赶忙关好门，从里结结实实顶上了。黄老大急得两鼻孔直喘粗气，脸不是红，是黑紫了。半扇猪肉还在肩上，盯着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发愣怔。
正在犹豫不定，进退两难之际，朝着黄老大走来一位头戴前进帽、卡着墨镜、拄着拐杖的老头。老头走近黄老大身旁，掀开墨镜，边打量黄老大边问：“做甚哩？”黄老大实在是没法回答老头的问话，吱唔了半天，嗫嚅道是陈旗长的亲戚。老头上下打量这个老农民装束的人，还大张旗鼓地扛着猪肉，心想肯定是陈旗长的亲戚，就没多想，主动上前，用拐杖敲开门，呱嗒呱嗒地走了。事后才知道，老头是住在陈旗长隔壁已退休的范旗长。
陈旗长无奈打开大门，黄老大一低头跨进门里。陈旗长关上大门，喊住黄老大，问何方人氏，有何贵干。黄老大一口气把想当队长的想法和盘托出。陈旗长认为想法很好，但送猪肉不妥，再说他旗长也没权力任命谁当队长。可黄老大死犟死犟，当不当队长无所谓，猪肉一定要给旗长留下。
陈旗长拗不过，相持十几分钟，把猪肉收下，当院掏给黄老大30元钱。黄老大死活不要，陈旗长黑着脸说：“你不收钱，我不要你的肉！”黄老大咧着大嘴笑着收下这钱。等于强行卖给旗长半扇肉。那时物价，一口猪也就卖个六七十元吧。
此后，黄老大一进城，总要到陈旗长家串个门。热不热情无所谓，混个和旗长是亲戚的名声。
第二年黄老大还真当上了队长。是不是旗长帮的忙，黄老大不知道。其实那年陈旗长早已调走了。
队长当了两年，社员们不断地到公社、旗里告状。黄老大拿队里储备粮到处送人，四处拉关系，吓得保管也死活不敢干了。这年下来，黄老大调到公社啦，担任公社多经站的保管。多经站连黄老大俩人，一名站长王拴虎，国家干部正式工，另一名黄老大。多经站意即多种经营，负责管理公社办的各种小厂小矿，煤窑、白灰窑、压麻厂、机械厂、砖窑啥的，也有个十几个厂矿吧。
王拴虎自恃是国家干部，鸡头上的肉大小也是个冠（官），黄老大是临时工。王拴虎整天阴沉着个脸，说话没个好口气，让黄老大觉得不好行事。王拴虎不抽烟，不喝酒，黄老大面对这样的领导，还真有点狗吃剌猬——没法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