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生活

讨生活 

文 | 陈旭锋

佛说:人的心可以为地狱,人的心可以为天堂。

天墨黑墨黑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呼呼”的响,卷起的尘沙充塞了天地之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刺鼻刺眼,令人窒息......

乐好喜卷曲着瘦弱的身躯,在满是尘垢的薄被褥里,凭借着电褥子发出的热量,一秒一秒的熬时间。帆布帐篷四处漏风,棚子里的温度早已降到了零下二十多度,与室外的气温相差无几,灰黄的灯光时亮时暗,像鬼火一样,阴森森地使人胆寒。

尽管是这样恶劣的环境,但乐好喜此刻的心情却是乐观的、甜蜜的,因为这时只有这时才有他自由支配的时间,他的思想才可以畅想于他钟爱的秧歌小曲,那小曲中叙述着委婉美丽的故事,他不由自主地哼唱琢磨着小曲的曲调。再说到了明天的早晨,接班的老石一来,他就可以带上两年所挣的血汗钱三十张大红票子,以及花了一张大红票的冤枉钱—手续费,买来的火车票,回到离开了两年多,一千多公里外的故乡,和妻子团圆,和俩个三岁的双胞胎女儿团圆,他不敢想象当他掏出大红票时,妻子冬花将会怎样的惊喜,他更不敢想象,当他拿出两套维吾尔族的女童装时,两个女儿会怎样的对他既陌生,又喜欢他送她们的礼物,他最不敢想象和他的秧歌伙伴喝着他从新疆带回的伊利大曲,哼着他们最喜爱的秧歌小调,畅谈别后两年的所见所闻时,那情景,那滋味,嘿嘿......

正当他的思想漫游在对回家的美好的憧憬时 ,只听的帐篷外“嘭”的一声响,闪烁的灯灭了,紧接着身体下面的热量也渐渐地没有了,床凉了!他只好一咕噜爬起来,穿上了盖在被子上的黄色长大衣,拿起了三节电池的长手电筒,抖抖索索的打开了帐篷的门。

风还在刮着,这里的风不像家乡的那样,不光是凉,刮在裸露的肌肤上,像刀割的一样疼。面对漆黑的夜,乐好喜有点发怵,为了壮胆,放开嗓喉唱起了拿手的秧歌《放狐》片段:

深夜里,

孤灯对文章,

学圣贤,

明理性,

登仕途,

向往官场......

这时乐好喜的唱腔嘎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想到小时候母亲说的话,深夜在室外不能大声说话,以免鬼魂摄走魂魄。想到此他下意识的使劲捏了一下电筒,一道强光刺穿了漆黑的夜幕,与远处挤眼歪嘴的灯光相互对望。这时远处的灯光,把他的思想拉回到现实,他明白了,帐篷灭灯不是大面积停电,而是狂风把电线刮断了。他便顺着乱七八糟,纵横交叉的临时电线查找,一支烟的功夫,在撑帐篷的钢管处,发现了刮风磨断的两端电线头。面对发现的情况,他想去工地西头先拉总闸再接电线,但二百多亩的建筑工地,东西距离太远,更何况是严冬的夜晚,他便打消了拉总闸的念头,回到了帐篷里拿上了尖嘴钳,进行带电接线。他的脚踩到帐篷横担的钢管上,刚好能够着断线的两端,用冻僵的手去接线,平时很简单的动作,这时却怎么也接不上,心里发急,使劲拧了一下,线没有接上,自己的手却碰到了带电的裸线端,只觉得全身麻了一下,“啪”的一声,整个身体便翻倒在地上。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想第二次站起来继续去接线,左脚脖子却一阵钻心的疼痛,拐小脚了!他只好把重心放在右脚上,慢慢的爬起来,一点一点的向帐篷爬去。这时风刮的小多了,可纷纷扬扬的大雪,在电筒的光柱中落在了满是尘土的大地上。

爬回帐篷后,乐好喜忍着剧痛,用手电筒的光照着,捅开取暖的炉火,添了几铲煤,从手边拿来了个用工地上废木板做的小板凳,脱了翻毛皮鞋和袜子,查看伤情,还好脚和腿的方向正着呢,说明骨头伤的可能不大,仅仅伤的是肌肉和筋络。这时炉火已燃旺了,明显感觉到了火的迫切需要和可贵,冻僵的脚和手也舒展了,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指挥了。乐好喜双手扶着炉边,一鼓劲用单腿站了起来,借用电筒的光亮,单腿跳着从已打好的包裹里掏出了一瓶往家里带的伊利大曲酒,又跳回到小凳子上,拧开瓶盖美美的喝了一口,又往瓶盖里倒得满满的,他知道这酒是52度,能点着,便用打火机的火焰点燃,看着蓝色的火苗,他又用随身带的钥匙链上的小剪刀,在自己头上剪了一些头发,揉成团蘸上燃烧的酒,在脚脖子上擦洗起来,擦完后感觉疼痛缓解了许多。

离天亮还有三个多小时,乐好喜也不敢到床上睡觉,没有了电,床已是冰窖一般,只好抱着炉子打发时间。难得有这样的空闲,他亮开嗓喉唱起了秧歌:

几千年勤磨练修成狐仙,

今日里贪酒杯现了原形,

绳捆索绑成了阶下囚,

回想起恨自己狂荡无边,

悔不该不听母善言相劝,

只落得下场凄惨......

平日里乐好喜十分钟情的、有滋有味的秧歌调,今日个唱起来怎么这样索然无味,他干脆不唱了。这时候却感觉到受伤的左脚脖隐隐作痛了,由此引导他又想到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乐好喜出生在一个叫做阳山屲的小山村,山下有一条小河,小河边有一所简陋的复式小学,农村的孩子上学迟,八岁才上小学一年级。他的父母是一对秧歌迷,是秧歌成就了他父母的爱情和婚姻,正月里的秧歌场地就是他父母俩人爱情的见证地。乐好喜从小就生活在秧歌的环境里,农闲时和节日里,他的家里就弥漫着秧歌的浓厚氛围,甚至平常的收工后、饭前饭后,他总能看到和听到父母对舞秧歌的动作和对唱小曲诙谐逗笑的声音。什么《放狐》、《顶砖》、《墨降雪》、《拜花堂》、《两亲家打架》等,由于耳濡目染,八岁的乐好喜就能像模像样的演唱上几段秧歌小曲呢。

第一年上学的乐好喜,由于从小在山里疯惯了,刚到学校时对新的学习环境十分不习惯,面对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难以接受,感觉就像绳索束缚了他的自由,几次想反抗,但是由于父亲的严厉和自己的胆小,乐好喜总是没有敢越雷池一步。好不容易熬到了期终考试结束,他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要展翅飞翔,像出栏的小羊一样要在原野上奔跶。他和几个小伙伴跑出校门,在小河上的一块光滑的冰面打哧滑,他(她)们尽情的滑,尽情的玩,此刻他(她)们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疯玩了一阵,他(她)们感觉到还是没有尽性,于是装扮起秧歌里的角色来,乐好喜扮《放狐》中的林效贤,春雪扮狐仙,狗娃扮公孙瓒,他(她)们三个便像大人似的演起像模像样的秧歌来。

公孙瓒:急匆匆赶路忙,

路边的草丛有一只小狐狼,

解开了绑腿将它捆绑,

到前面酒家巷,

可换得美酒一十八两,

喝他个地翻天心情舒畅。

再不然牵回家剥了皮,

抽了筋,

做一件狐皮衣裳,

穿在身,暖在心,

得意洋洋......。

小狐仙:听他言,

观他摸样,

要抽了我的筋,

剥了我的皮,

为他做狐皮衣裳,

不由我心惊惊,

胆颤颤,

没了主张。

到如今只好放下身段,

上前去温言细语求告饶一番,

大老爷你在上听我一言,

奴家我小字辈不识台面,

冲撞了你我有礼施前,

放了我常记你大恩大典,

仙洞里烧高香把你惦念,

官场上顺风顺水风光无限---

公孙瓒:(旁白)罢!罢!罢!

斗大的字不识一升,

我那是做官的料。

小狐仙:杀场上刀光剑影你毫发保全---

公孙瓒:(旁白)去!去!去!

战场上刀箭不长眼,

我那能毫发不残。

走!走!走!

还是跟我回家转

抽筋剥皮做我美衣衫。

林效贤:叫一声老哥哥让我插言,

人生在世多有不便,

做善事功德无量无边,

放了这小狐狸善事一件,

他日里有难事内心无憾。

我这里有银钱一十两半,

奉献你做衣衫买酒随你方便......

就在这时,乐好喜正唱的兴头上,只听得“咔擦”一声,他脚下的冰裂了个窟窿,他的左脚掉了进去。

面对突如其来发生的事,不仅唱秧歌的春雪、狗娃吓傻了,连围观的小伙伴也吓傻了,几个机灵的小伙伴拔腿跑到了小河岸上躲避,不知所措。这时候春雪首先反应过来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牢牢的抓住了乐好喜的右胳膊往上拉,无奈力气太小无济于事,这时狗娃也反应过来了,他也跑上前抓住了春雪的棉袄往后拉,多一个人多份一力量,乐好喜终于被拉出了冰窟窿,一屁股坐在了冰层上。仔细一看这时的乐好喜左侧的棉裤棉衣,已被冰层下的寒水浸透了,冻得瑟瑟发抖。歇了一口气后,春雪和狗娃搀起乐好喜一溜小跑,到了河边的土坎上,看着半身湿漉漉的乐好喜,他(她)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冬日的天说黑就黑,已经麻忽忽的了。正当他(她)们难为之时,忽然从山坡上传来一声女人的呼喊:“好喜—,你在啊里呢?”乐好喜听到声音,精神倍增,“呼”地站起身来,“哎妈,我在这达呢。”原来是母亲见天黑了,不见儿子的面,顺着山路找来了。看到儿子的现状,她毫不犹豫,利索的脱掉了乐好喜的湿衣裤,解开自己的大襟棉衣,将儿子紧紧地裹在了里面,乐好喜本来就瘦小,母亲的大襟棉衣把他裹得严严实实,顿时母亲的体温向他传来,他的上下牙也不再打磕了,回到家时他便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想到这里,乐好喜心里甜蜜蜜的,仿佛还在享受着母亲温暖的体温。拐伤的脚脖子的疼痛,才使他回到了现实,他又重复了一遍用烧酒擦洗左脚脖的程序,疼痛又缓解了许多。他便捅了捅火炉,往炉子里加了几块煤,趴在炉火旁简易的凳子上,将受伤的左脚侧放在靠炉子的一边,真的睡着了。

“好喜!好喜!好喜!快醒来!快醒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加上一双大手抓着乐好喜摇晃,乐好喜终于睁开了睡意惺忪的双眼,朦胧中看见了面前站着一个浑身披满白花花雪片的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接班的工友老石,从老石急切的表情看,可能出了什么紧迫的事,接着闻到了一股布棉焦糊的味道,他猛地完全惊醒过来四处寻找,顺着老石手指的方向,他才发现左侧的大衣襟上冒着白烟,他三下两除二的脱下大衣,和老石一起一阵拍打,才将冒着红色的火星扑灭。

看着烧成的黑洞及周边的焦褐色,乐好喜的心疼痛极了。这件军用黄大衣是父亲留给他的,而且也是他有生以来穿过的最好看、最神气、最暖和的棉大衣,据说这件大衣是七十年代,敬爱的周总理派钦差大臣,到苦甲天下的陇中私查暗访,发现这里的农民极度困难,吃不饱穿不暖的现状后,从军队的库房调来无偿发给农民的。今天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弄成了这样,这比自己拐了脚脖子的疼还痛呢。

这时的乐好喜想到了补救措施,他从工友们的百宝箱中,找出了一块颜色与黄军大衣差不多的布,把黑洞周围的棉花撕把撕把,用找来的布安在了黑洞的位置,用他浇灌混凝土的粗手一针一线的缝补起来,就在快缝好时老石从帐篷外进来,手里拿了几包方便面,看到他在缝补衣服,开玩笑说:“回去让冬花补吧,看你那笨手笨脚、粗针粗线的样子,那么难看的补丁还不笑死人。”提到冬花,乐好喜心里一怔,冬花是他结婚五年、为他生了双胞胎女儿的妻子,不知为什么近半年没有收到她的来信了,他黑起白日的想她们娘儿三个呢!接着老石的另一句话提醒了乐好喜:“你买的是今天的火车票,工地到车站还要十多里路,外边又下着大雪路不好走,好像今天没有公共汽车,还不快点收拾走!”听了这话,剩下一寸长的缝口也不缝了,顺手从炉盘上端起老石为他泡的方便面,往嘴里倒了下去,说了句感谢老石提醒他的话,提起准备好的行李就要走。这时拐了的左脚脖子疼了一下,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趔趄,被老石发现了,在老石的追问下,乐好喜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老石听后无奈的笑了一下,从床下拿出了一根夜里巡视时自卫用的钢管,交到乐好喜的手里,让他路上当拐棍使。乐好喜也不推辞,左手拄着钢管拐棍,右肩扛着行李,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帐篷,在脚脖子深的雪地里,迈开了脚步。

“好喜你回来!”刚刚走出帐篷的乐好喜又被老石喊住了,只好跺了跺脚上的雪,重新回到了帐篷里,只看见老石神色诡异地手里拿着摔成几半,并且用电胶布粘住的破镜片晃了晃,乐好喜明白老石是让他照一照镜子。不照则已,一照则使乐好喜和老石都乐了,原来从镜子里看到的是:一张圆圆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对浓眉大眼,高高的鼻梁,这时却被煤灰左一道右一道摸成了大花脸,远远赶不上在家唱秧歌装扮的花脸。乐好喜只好摘下了火车头的棉帽子,顺手接过老石递过来的一盆清水,双手伸进水中,往脸上撩拨了几下清水,顺手用棉大衣的内襟擦了几下,又拿起破镜片照了照,镜子里立刻呈现出一个焕发出青春气息的脸庞来。这时的乐好喜又臭美起来,自己虽然瘦小但还有一副周正的脸面。匆匆洗完脸面后,他立刻背上行李,拄上钢管的拐棍,向老石说了声:“谢谢!”重新走出了帐篷。

雪仍在下着,天地间都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路旁的几棵据说是左公柳的树,被雪花装扮的胖乎乎的,洁白洁白的,煞是好看,路中间的雪已被来来往往的车轮压得密密实实,人走在上面哧溜哧溜地直打滑。乐好喜只好在路旁未被车轮压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摇晃着身子,艰难地行进着。但是,这时的乐好喜一出工地的大门,就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舒畅极了,再有几十个小时他就可以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离开已经足足两年了,那里有他温暖的家,有他的亲人,有他熟悉的亲朋好友,有生他养他的故乡热土,归心似箭。当他悲伤时想唱秧歌小曲,以排遣心中的忧闷,当他高兴时,他更想唱一曲秧歌小曲,以抒发他兴奋的情怀。想到这里,他迈开的步子明显大了,频率明显加快了,拐了的脚脖子也不太疼了。他放开歌喉唱了起来:

解开了绳索我血脉舒张,

跪地里将恩人拜上,

救一命终身不忘,

大恩大德必将报赏,

情切切祈祷上苍,

意真真誓表衷肠,

愿恩人大名早上皇榜,

官场里锦绣前程无量。

积善事人人颂扬,

举懿德事事顺畅......

列车沿着天山山脉,在茫茫的戈壁滩上,向着东南方向一路狂奔,窗外无边无际的戈壁滩,此刻正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天地相接,在阳光的照射下,白色中泛动着红色,红色中夹杂白色,互相转换,互相懵懂,千奇百怪,美轮美奂。给人以一种幻觉,仿佛是在天上,又仿佛是在人间,一会儿是在天上飞翔,一会儿在地上奔跑,如人如仙,患得患失,如痴如醉......

乐好喜坐在飞驰的列车上,看着窗外的美景,又想到再过一天一夜的时光,也就是从前天晚上接电线摔伤到现在的时节,他就可以和亲人团聚,心里像喝了蜜水一样,甜丝丝的,美滋滋的,自然而然的他又想唱秧歌小曲了,刚要出口,一看满满一车箱的旅客,他怕影响别人,更怕人家说他是“神经病”,没有唱出来,只好在心里面默默地哼着:

公孙武士讲义气,

听我劝放了小狐狸,

还赠我一件“墨降雪”衣,

这样的朋友永记心里,

这样的友情生死相依......

乐好喜在回家急迫心情的催促下,终于熬到了列车进入家乡车站,但是由于列车晚了半个小时,最后一趟路过自己家的那辆班车已经开走了,车站离家所在的山村还有十多华里路,他掂量了一下,拒绝了拉他住店的老太太,拿出了老石塞给他的方便面,拧开已经凉了的水杯,便大口咀嚼起来,开始了喂肚子的程序。

安顿好肚子后,乐好喜又拄着钢管的拐棍,扛着行李在雪地里,沐浴着晚霞深一脚浅一脚,左右摇摆着身子向着回家的路走去。太阳下山后,冬天的夜说来就来,当乐好喜走了不到五里路时,天完全黑了,尽管有朦朦胧胧的月色,但是在冬日的雪地里一个人走山路,他还是有点胆怯,只好用唱秧歌小曲的办法为自己壮胆:

黑夜里独自一人在书房,

偌大的书院好凄凉,

茶不思饭不香,

心里常想表妹花艳芳,

辜负了舅舅殷切期望。

乐好喜反复唱着这段秧歌小曲,走到了自己家的村口,停住了歌声,他怕打搅乡亲们,破坏山村的宁静,沿着熟悉的山村小路,便蹑手蹑脚的来到了自己家门前站住了,从墙外往里看,屋子里没有灯光,他想冬日的晚上天冷没有事,她们娘三个可能早早地睡了吧,定了定神去便去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他加大了敲门的力度,仍然没有声息,怪了,怎么会没有反应呢?正在疑怀的时候,借着昏暗的月光,发现门的铁关子上有一把将军不下马的大锁!这把锁乐好喜太熟悉了,这是他父亲最后一趟进城买来的,父亲当时还说:“有一把好锁家里才安全。”

面对此情此境,乐好喜从左胸处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熟练地找出了其中一个打开了那把锁,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里仍然静悄悄的没有声息,他扫视了一遍堂屋、厨房的门,在月光下看见了泛着淡淡金属光泽的那两把锁。乐好喜意识到家里没有人,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但他又立刻安慰自己,也许是她们娘三个走亲戚或者转娘家去了。 冷和饿促使着乐好喜首先打开的是厨房门,拉开灯一看厨房炕和灶头上灰烬火灭的,冷冷清清的,用手一摸灶爷板上一层厚厚的灰尘,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住人了。乐好喜倒吸一口气,仍下行李转身向堂屋奔去,打开堂屋门后,情况和厨房里情景一模一样,他随即瘫倒在地上,思考的神经急剧转动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也许......也许.....,各种假设不断在头脑中出现......

正在这时一道强烈的手电光射进来,正好照射在乐好喜的脸上,“谁?”没等乐好喜回答,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是好喜吗?娃你可回家了,身体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吗?”

“是我!四大,好着呢。”乐好喜听出是和他一墙之隔的堂弟狗娃和四叔进了院子,他一骨碌站起身来,上前拉住四叔的手急切地问:“冬花她们呢?”

“没事,没事。先到我那边暖和暖和,吃了饭再说。”四叔边说边拉着乐好喜往隔壁院子走,并且对堂弟狗娃说:“叫你哎妈过来把你哥家的炕烧上,这么冷的天,冰炕怎么能睡成人呢!”

乐好喜的父亲兄弟四人,他的父亲排行老大,二叔和三叔娶不上媳妇,都在后山里做了上门女婿,不在阳山屲住。乐好喜姐弟二人,姐姐随六零年去陕西逃难的姑母,远嫁陕西关中。在阳山屲乐家却是大户,父亲辈亲堂弟兄有十个。两年不见四叔苍老了许多,个头和长相和乐好喜有点相像,只是佝偻着腰,颤颤微微,一副苍老的形象。

在四叔的关怀和邀请下,乐好喜到了四叔家,正好四叔家今天刚好宰杀了年猪,坐在四叔四婶的热炕上,乐好喜吃了猪血摊的血馍馍,又吃了四婶杆的臊子面,还和四叔堂弟狗娃喝了几杯烧酒后,在乐好喜的一再追问下,四叔才轻描淡写的说了冬花娘儿三个的事:“半年前的一个晚上,双胞胎其中的一个生病了,请来村上的赤脚医生看了后,没有好利然,第二天早上冬花过来说要到离镇上近一些的娘家去,以方便给孩子看病,就领着两个女儿走了,事后四叔也去冬花的娘家探望过,冬花娘说孩子病好了,但总是再也没有看到她们娘儿三个的面。”

听了四叔的话,乐好喜知道冬花娘儿三个没有出大的事情,少许放了些心,接着问:“四大,你说她们娘三个现在会在什么地方?有人知道吗?”

四叔思考了一下说:“你放宽心,也许冬花在什么地方打工呢!听说首阳镇洗药的婆娘们多得很。”

话说到这个份上乐好喜也不好再问什么了,回到自己的家时,堂屋的土炕已被四婶烧得热乎乎的,乐好喜由于几天来坐车的疲劳,躺在自家的热炕上,再没顾得想妻女的事倒头便睡,不一会儿功夫便沉沉地睡着了。

半夜时分乐好喜睡得正香甜,似呼有一个人进屋了,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母亲,她两眼流着泪,用抚爱的声音说:“我苦命的儿回来了,造孽啊!”乐好喜想和小时候一样,扑到母亲的怀里,把满腹的委屈要向她述说,两年来在外面打工时受的苦,还有回家时不见了冬花母女等等的事。正在这时村里的鸡叫了,把他吵醒了,母亲也不见了。乐好喜才知道刚才真切的情景,原来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已经离他而去了,这时的他很想念母亲,很想念小时候的时光,他哭了,哭得很伤心,泪水湿透了他的枕头。

过了一会儿,乐好喜面对现实,心情平静了许多,但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觉了,索性躺在被窝里回忆起往事来-----

那是乐好喜十岁的生日刚过,长十一岁的时候,一天晚上他放学回到家里,他在厨房里没有看到母亲,跑到堂屋却见母亲躺在热炕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面红耳赤可直叫唤冷。乐好喜从小是一个懂事听话的乖孩子,他很爱他的母亲,从懂事起他就一直认为母亲就是他的保护神。面对当时的情景,他赶快脱掉鞋,爬上炕伏在母亲的耳面,关切的问:“哎妈你怎么了?”

母亲有气无力地说:“感冒发烧呢!”

“哎妈,我现在就给你去烧汤。”

“我儿会吗?”

“会!我感冒发烧时,我看过你给我烧的过程。”

“好!那就去烧吧。”

乐好喜跑出堂屋,提起水桶从蓄水窖里呼哧呼哧地打了半桶水,提到厨房里,洗净了一把葱根子放到锅里,又把调料瓶子里的姜皮粉往锅里倒了一些,加了大约两大碗的水,便双腿跪在灶火门前双手摆动着麦柴草烧起火来。一会儿功夫汤烧好了,他找来一个洋瓷大碗,往里放了俩勺黑糖,舀了满满一碗,双手捧着一步一步地端到堂屋炕边,学着大人的话:“哎妈,趁热喝了吧,发了汗感冒就好了!”母亲一边喝着姜汤,一边看着懂事的儿子,会心地笑了。

尽管十岁的乐好喜精心照顾着母亲,但母亲的病却一直不见好转,时好时坏咳喘越来越厉害,偶然咳出的痰中还带点血丝,小小的乐好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等待着去陕西背粮食的父亲,一个星期后父亲终于回来了。面对妻子的病情,乐好喜父亲毅然拿出了这趟去陕西背粮食时,女儿瞒着丈夫硬塞给他的二百元私房钱,去公社卫生院给妻子看病,吊了三天水后,妻子的病情明显好转,大夫说再吊两天就会全好了可以出院,正当父子两暗暗高兴时,第四天却出了问题,水刚吊上乐好喜母亲就直打哆嗦,紧接着眼睛泛白不省人事,经大夫紧急抢救未能奏效,最终撒手人寰。当时院方的答复是突发性心肌梗塞。

乐好喜的父亲在悲痛之余,对公社卫生院关于妻子突然去世的结论是不满意的,尽管他不懂医学,他知道妻子去世前是没有心脏病的,只是感冒的时间长了一点,而且已经快要好了,走得这样匆忙,他的心理上是难以接受的,更何况家族的弟兄们和妻子的娘家人也不认可这样的结论。经大家商议后,采取了遗体不拉出医院,亲戚们群体找卫生院领导讲理,另外指定有的文化的亲朋,找县上有关领导反应意见。

最后县卫生局组织县域内医疗水平高一点的医生进行医疗鉴定,结论是:药物过敏导致休克死亡。另外公社卫生院内部也进行了医疗查找,原来是乐好喜母亲对青霉素过敏,在最后一次加药时没有经过医学培训的护士使用了青霉素针管。面对这样的原因与结论,公社卫生院做出了赔偿八千元损失的决定。在那个年代对这样的结果,由于中国社会法制不健全的现状,以及中国农村的经济水平低下的现实,乐好喜父亲和他的兄弟们只好接受了,草草埋葬了妻子,与儿子乐好喜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地继续走着他们的人生道路。

作为由童年向少年转型时期的乐好喜,母亲的去世对他的打击是致命的,一下子感觉到天塌下来了,自己成了孤立无援的孩子,一向活泼好动、喜欢唱秧歌曲调的孩子,变成了沉默寡言循规蹈矩的人,他不知道没有母亲的日子将怎样度过。

想着想着天快亮时,乐好喜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好喜!好喜!起来了吗?起来了过来喝茶。”四叔隔着墙的叫喊声,将回笼觉中的乐好喜喊醒,他穿好衣服,抹了一把脸,拿上在新疆给四叔准备的礼物到了四叔家,陪四叔喝了罐罐茶,吃了四婶烙的油馍馍后,向四叔说:“今天我要去冬花娘家去找她们娘三个。”

“不急,缓上两天再去。”四叔满脸堆笑着说。

“不!现在就去。”乐好喜坚定地说。

告别了四叔回到了自己家,拿上了给冬花娘家准备的礼物,出了门,感觉到受伤的脚脖子还不太得劲,又返回去拿上了从新疆工地上一路拄来的钢管,锁上门踏着茫茫的雪路,迎着初升的太阳,向着冬花娘家的路走去。

晌午时分乐好喜终于到了冬花娘家的门口,来开门的是冬花娘,他的岳母,就在门开的那一瞬间,他的岳母惊呆了,问的第一句话更使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是谁?”岳母瞪着一双惊呆的眼睛问。

“姨娘,我是好喜,我是好喜呀!”乐好喜不解的忙搭话。

“你真是好喜?你......你没有出事?”岳母平静了一些又说。

“没有!没有!就是脚脖子拐了一下,不太严重。”乐好喜疑惑的解释。

岳母把乐好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说:“真是好喜!进屋,进屋。”

乐好喜跟着岳母进了堂屋,堂屋里的岳父见到他也是大吃一惊。坐稳后乐好喜将这两年在新疆打工的情况简单的向岳父母说了一遍。在述说的过程中,他发现两位老人的神情非常不自在,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东张西望心神不宁。面对此情此景,乐好喜的心里也直打嘀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他的话说完后,岳母挤眼歪嘴,意思是让岳父说话,而岳父除了叹气声外却一言不发,这时的乐好喜多么想从二老的嘴里得到妻女的信息,但是屋里的气氛却是沉默,可怕的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乐好喜终于忍不住发话了:“冬花她们在哪里?快过年了我想把她们领回家去。”

“打工去了。”岳父小声的说。

“在那里打工?”乐好喜小心地问。

“不知道!”岳父有点不耐烦了。

“孩子们呢?”乐好喜急切地问。

“也跟去了。”岳父显然不想多说了。

这时只听得“啪”的一声,乐好喜双腿跪地,语速明显加快的说:“求姨父姨娘,看在我去世父亲与你们交往的情份上,让我们全家团圆吧!”这时候的岳母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圆睁双眼怒气冲冲地说:“好喜!你还有脸来讨要我女儿,我还要问你呢,我把女儿嫁给你,现在找不到了,你还我女儿!”

岳父这时也态度大变,帮腔说话了:“你出门两年,她们是人要吃要喝,日子怎么过你知道吗?半年前你们亲房传出话来,说你遇到了不测,冬花领着两个孩子哭哭泣泣的,孩子又有病了,实在没办法想了,那时你又在哪里?只好带着孩子逃命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她们到哪儿去了,你现在想团圆门都没有。你走吧,我不愿意再看到你。”话说到这个份上,乐好喜着实生气了,同时也绝望了,他“呼”地站起身来,把手里拄的钢管往地下一戳,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声嘶力竭的大声吼起来:“你们还我婆娘妻子,你们还我的女儿!”

就在这时,岳父母所在村的治保主任领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基干民兵和冬花弟弟冬强“哗”的一声推门进来,不容分说架起乐好喜就往外走,村治保主任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了,哪容得你撒泼行凶,这样野蛮地对待两位老人!”并手指乐好喜当拐棍用的钢管,对冬花弟弟冬强说:“把那个凶器拿上作证,找个管他的地方去。”

到了镇派出所,民警一看这阵势,由于村治保主任在场,连问都没问就拿出一付铮亮的手铐,把乐好喜拷在了桌子腿上,这个位置使他站不能站坐不能坐,恰在这时受伤的脚脖子又钻心地疼了起来,这时的乐好喜身体和心理上的痛苦达到了人生的极点,他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比窦娥还冤。

安顿好乐好喜后,村治保主任才坐在乐好喜被拷的桌子旁边,向派出所民警加油添醋地讲述事情的原委,简直把乐好喜说成了强盗、暴徒、土匪,讲完后民警让村治保主任在报案书上画押签字。此后治保主任一行四人与民警握手互致答谢,拍拍屁股走了。这些人走后,民警也没有找乐好喜问话,调查了解乐好喜一方对事件的申诉,就像没有他这个人和刚才没有发生这件事似的,瞧都没有瞧他一眼,各干各的事情。这时的乐好喜被屈辱、疼痛、饥饿、寒冷折磨的心力憔悴,同时又被一股愤怒、不屈、刚强、坚韧的意志支持着。

就在这样度分如年的环境中,乐好喜拼命地坚持着,但到第二天上午时,他已处于昏迷状态。乐好喜的四叔当天夜里就听到消息,天刚麻麻亮就和阳山屲村的治保主任赶到镇派出所,详细说明事情的原委和过程后,镇派出所领导才同意取保释放乐好喜,并且要求阳山屲的治保主任待乐好喜清醒后批评教育,保证不再闹事。就这样乐好喜躺在四叔与阳山屲治保主任的担架上,回到了阳山屲村,回到了自己的家。

乐好喜回家的第二天,阳山屲的乡里乡亲们听到离家两年的乐好喜回家了,并且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纷纷拿上自己家的土产品前来看望乐好喜,这时的乐好喜已完全清醒了,在四婶的精心照料下吃了些食物,体力也得到了一些恢复。面对父老乡亲们的关怀和爱护,乐好喜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拿出从新疆带来的稀罕食物招待乡亲们,四叔的儿子、乐好喜小时候的玩伴狗娃和未婚妻春雪跑前跑后,帮助乐好喜端茶倒水招待亲朋好生热闹。

闲谈之余,大家对乐好喜岳父母一家及所在村的治保主任的所作所为表示出了极大的愤慨,纷纷提出找政府评理,还乐好喜一个公道。这时阳山屲村的治保主任说话了:“人家说抓好喜去镇派出所是由于他在岳父家闹事,违反了治安条例。我们说好喜没有闹事,谁是证人?现在关键是找到冬花母女的下落才是正事。”一席话说得大家一齐点头称是。

晚上待大家离去后,乐好喜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炕上,抚摸着疼痛的左脚脖子和双腕,经过大家的劝说安慰,心情平静了好多,但回忆起这两天发生的事,心里总感觉不对劲,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苦辣辛酸甜都有,岳父一家的蛮横和在镇派出所受到的屈辱,只好暂时搁置一边,谁叫你是一介草民呢?还是我们村的治保主任说得对,现在面临的头等大事是尽快找到冬花她们,可是她们这时会在什么地方呢?尽管结婚以来与冬花的关系一直处的不怎么好,但毕竟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的夫妻,再说还有一双女儿呢,她俩可是我的亲骨肉啊!想到这里,乐好喜的思绪又回到了跟冬花结成姻缘的往事上来------

五年前乐好喜高中毕业后,尽管他的文化课成绩在班上属中上等,但是由于当时整体录取比例过低,最终以总分差十分名落孙山。回乡后鉴于乐好喜家庭父子俩光棍的现状,父亲积极着手为乐好喜物色媳妇。逢年过节父亲总是走村串户玩耍秧歌,认识了一个有着共同爱好的朋友,他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冬花,父亲便托人去做媒,冬花父亲一口答应了这门亲事,但提出了不菲的彩礼,乐好喜父亲便将妻子医疗事故中,镇卫生院陪赏的钱全部拿出来交割了彩礼,当年就为乐好喜娶了媳妇成了家。在小夫妻生活中,乐好喜感觉到妻子对自己不大满意,经常找茬子闹矛盾,从此吵吵闹闹成了小夫妻生活中的进行曲。乐好喜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多次找冬花父亲商量解决,到头来总是不了了之,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后来一次冬花父亲干脆将话挑明了:“亲家忍着吧!冬花念书的时候是就有个相好的同学,长得比你的好喜麻利多了,由于家在后山里面,拿不出彩礼钱。当时是我正给冬花弟弟冬强订婚时缺钱,硬是拆散了他(她)们之间的关系,把冬花嫁给你的儿子好喜的,临引过门的前几天冬花还寻死觅活地闹事呢!我和她妈好说歹说才歇下台阶,你说的这叫我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只有让好喜忍耐着,款款个待承冬花,等有个一男半女的娃就好了。”

面对亲家的这个说法,乐好喜父亲只好回来好言相劝好喜:“娃,我们农村人娶个媳妇难啊,娶冬花的彩礼钱还是你妈的一命换来的,不容易!你要对冬花忍耐着些,担待着些,好好待她, 俗话说得好,以心换心,等有个孩子她就死心了,就好了。”乐好喜本身就是个懂事、听话、不惹事、性格温顺的年轻人,他懂得父亲的苦楚,为了安慰父亲,他说:“放心吧哎大,我一定听你的话,爱护冬花,跟她好好过日子。”从此后不管冬花多么刁蛮和无理取闹,乐好喜都处处忍让着,处处替冬花着想,重活累活自己抢着干,家里有点好吃的尽量留给冬花吃,想尽办法一点一滴地感化她,好好一起过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可是这样的日子好景不长,一个巨大的灾难又降临到了这个脆弱的家庭。

那是麦黄六月的一天早上,乐好喜的父亲天还没亮,就喝完了罐罐茶,他心疼自己瘦弱的儿子,让他(她)们多休息一会儿,蹑手蹑脚地拉上架子车,独自一个人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上,往家里拉昨天割得麦田,他装了满满的一车,往家里走时一不留神,连人带车翻下了十多米深的沟里,当早起的乡亲们发现后,拼尽力气,把他抬上来时,他早已没了气息,撒手人寰。

父亲的不幸遇难,使乐好好喜又一次经历了人生情感上的沉重打击,父亲是个好人,他爱家庭,爱亲朋,爱乡邻,爱他钟情的秧歌小曲,质地善良,乐于助人,为什么竟是这样的落路,他怎么也想不通。感情是感情,还要面对现实,和冬花成亲已经花尽了家中的积蓄,父亲的丧事没有钱是不行的,他只好向农村信用社贷了点款,村上的乡亲们帮衬了些,又一次草草的办理了丧事,送走了敬爱的父亲。

乐好喜还没有从丧父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妻子冬花又要临月生孩子了。这让刚刚还是学生娃转换成家庭主人的乐好喜,简直顶不住了,他手里没钱,只有债务,怎么办?在四叔的点拨下,他去求告岳父母,这次岳父母还算通情达理,替他准备了坐月子的用的食物和衣服,并且借给他二百元钱作为住院费用。冬花生孩子的那天,岳母到乐好喜家里收拾家务,岳父、妻弟和乐好喜守在产房门口,等待新生命的降临。从产房里不断传出了冬花撕心裂肺的喊痛声,乐好喜毫无办法帮助冬花,只能是默默地向神灵祈祷:母子平安,孩子早降生!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护士出来告诉母子平安,是双胞胎女婴,乐好喜总算放下了心,同时岳父紧绷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两个孩子出生后,乐好喜家的生活更拮据了,孩子的奶不够吃,他养了一只奶羊,孩子生病了,他找来村里的婆婆用针灸治疗,孩子穿的衣服他用大人的衣服改制,尽管他想尽了办法,还是不能应对生活的逼迫,苦熬一年后,乐好喜下定了决心:出外打工改变家庭的困境,让妻子冬花,让刚出生的两个女儿过上好日子。他向城里的同学借了些钱,和岳父母商量后,安顿好冬花母女的生活,毅然背上行李,恋恋不舍得告别了妻女,告别了故乡,和邻村的经常在外打工的光棍王木匠踏上了闯西口,去新疆的打工之路......

想到此,乐好喜为生活的艰辛叹了一口气,内心里出现了几个大大的问号,人生为什么这么艰难?善良乐观的父母竟是这样的下场?人的心为什么这样的险恶?今后的路要怎样走才能改变目前的困境?带着这几个问号他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过了几天,由于乐好喜用阿Q的精神胜利法,埋藏了内心的创伤,身体已基本恢复。到了腊月二十三,那是民间的小年,四叔按早已择定的吉日,为儿子狗娃与同村的春雪举行了简朴的婚礼。乐好喜抑制着找不到妻女的内心痛苦,真心祝贺堂弟狗娃与小时的玩伴春雪喜结连理,书写喜联,忙前忙后招呼贺喜的亲朋,晚上闹洞房时他还应村里一帮年轻人的起哄之邀,与一对新人合作唱了一段秧歌《墨降雪》,以增添喜庆与热闹氛围。

林效贤(新郎狗娃扮):

独坐书馆诗书难入眼,

想起表妹心烦乱,

但不知今世有无缘,

读书背文章,

圣贤其中藏,

文官提笔武官动刀枪,

江山稳离不开文武将。

墨狐(新娘春雪扮):

恩公相思病来缠,

动身城中走一番,

他(她)俩前世修因缘

比翼双飞随心愿。

吹口仙气上云端,

忽悠悠来到书馆前,

花艳芳本是狐精变,

上前叩门把恩人唤。

林效贤:表妹进门往里站,

是否舅父托你问平安?

见到你我病体好一半,

若能天天见你面,

表哥我身轻体康健,

你就是医圣活神仙。

花艳锦(乐好喜扮):

表弟有病不思茶与饭,

我来书馆劝慰一番,

忽听得里面嬉笑连连,

男女声参杂在其间,

我且从门缝偷偷观看。

墨狐:表哥且要放心宽,

从长计仕途应当先,

奴家跟定你芳心永不变,

皇榜提名日就是联姻时,

华堂对拜奴是你的另一半。

花艳锦:呸!呸! 呸!

胞妹直白不要脸,

叫我为兄实难堪,

父母之命媒妁言,

此训千古在流传。

进门去把妹教导一番。

小妹你失态理不端,

终身事那容你私断,

走走走为父面前将理辩。

墨狐:女子娃的事不要男子汉管,

让开大道各走一边,

一把土追的你灰头土脸。

花艳锦:女子娃疯狂太野蛮,

一把黄土罩了眼,

慢慢睁,

慢慢研,

女子娃跑的不见面。

一段惟妙惟肖载歌载舞的秧歌演唱把闹新房气氛推向了高潮。

(未完待续)

注:1.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2.本文内的最后一段唱词摘自倾宗仁《陇原小曲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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