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葵——开在童年的花

在我居住的小区里，每年夏天都有五颜六色的蜀葵花灿烂恣意地盛开着。品种不一，形状各异。小的如铜钱，大的似圆盘。娇艳明丽，清新脱俗。这种花让我感到特别亲切，因为那是开在我童年里的花。

在我简单快乐的童年里，似乎只有蜀葵这一种花陪伴着我快乐地成长。在我的故乡，那片贫瘠的盐碱地里，房前屋后、墙角旮旯，最常见的就是这一种花。那时候我们不知道它的学名叫蜀葵，我们叫它手绢花、秀秀花、光光花。就如同乡野的女孩子不知道还应该有学名、笔名、雅名一样，都只是花儿、草儿、兰儿、枝儿的这样叫着。

我童年的底色是土黄色的。土黄色的土屋、土墙和土路，还有那圆圆矮矮的蘑菇一般的麦秸垛。而在这片黄色里，五颜六色的蜀葵花是最美丽的装饰了。蜀葵花朵状如喇叭，花苞如小圆钱、颜色有红色的、紫色的、白色的、粉色的，花瓣有单层的、多层的，一丛丛，一排排简单而热烈地开放着。一如我们这些乡野的小丫头一样无忧无虑，简单快乐。

蜀葵花是属于孩子们的花。在长长的夏日的树荫下，在潜藏着无数神秘和快乐的麦秸垛后，在土地上划出的跳方的方格里和我们摆的龙门草阵中到处有我们掐下丢弃在那里的蜀葵花朵。随时随地掐下三五朵来，别在发卡上，拴在发辫上，揉碎捣烂用它的汁液涂在手指甲上，一朵不够，就再掐一朵。花朵似乎也并不伤心，生来就是供孩子们玩乐的，孩子们高兴，花儿也就高兴，落在地上的花瓣，仍然没心没肺地开着，一个上午也不会枯萎。今天掐掉了一朵，明天就又会明艳艳地开出一大片来。

我们那片土地似乎不配开更娇艳的花，如果谁家门前有一丛美人蕉或者地瓜牡丹那就是比较奢侈和娇贵的花了。主人家一定也是有学问的人家，或者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主家。四爷爷家门前就是有美人蕉的。夏天，美人蕉火红火红的，如同一片火炬在燃烧。我们可不敢随意去掐那样的花，似乎是那火炬的高温把我们拒之于百米之外，我们只能远远地看，那花瓣怎么那么像红绸子呢，四爷爷家的小闺女身上就穿着一件那么红艳艳的红绸缎袄。我们这些穿着布衣蓝衫的穷孩子们期盼着哪怕有一块红绸子可以扎在发辫上。

听大人说四爷爷家以前是地主，所以我们那一片大街就由他每天来打扫。我当时年龄小，并不明白为什么地主就要扫街。四爷爷每天都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上衣的口袋盖上总是别着一支钢笔。我们全村人似乎并没有因为扫街就轻薄他，反而大家都很尊重他，他家辈分高，似乎全村的人都叫他四爷爷。四爷爷学问高，他扫完街就会把扫帚竖在土墙边上，教我们这些孩子们认字，背诗，讲故事。他似乎有讲不完的故事。我们小孩子们都愿意听四爷爷讲故事。哪天刮风下雨看不到四爷爷来扫街我们就会感到很没趣儿。有时候我们这些野孩子远远地看到四爷爷骑着自行车走过来，我们就会排着队一起高声喊：“四爷爷、四爷爷……”直到把他喊得跳下车子，走到我们身旁摸摸我们的小脑袋，然后笑着推着车子从我们身旁走过去。被四爷爷摸了头的我们就会感到特别有彩，一个上午都开心着。

我们的学堂就在我们的村北边。学堂里有两个老师，都是四爷爷家里的人。男老师自然是四爷爷，他教我们数学，女老师是四爷爷的弟媳妇，她教我们语文课。我们称呼她冯老师。冯老师总是笑眯眯的，待我像她自己的孩子一样，从来没有高声训斥过我们。我们都喜欢听她的课。冯老师教我们写作文，经常鼓励我要多观察身边的人和物，要多记日记。我的日记总是有冯老师用红笔写的“描写得很生动、很形象，以后继续努力”之类的批语。冯老师的孩子也在我们学校跟我们一起上学，女孩子比我大一级，男孩子跟我同班，后来他们都考到了县里读高中，成了我们村里的很稀有的大学生，再后来听说他们成了博士后，在北京工作，他们是我们村最荣耀的人物，被我的父母和乡亲们谈论了几十年。

人中龙凤，大约是属于花中的美人蕉之类高贵的花了。但是在我们家乡生长着的更多的还是像蜀葵花一样平凡的人。尽管平凡、简单，但是却依然蓬蓬勃勃地活，热热烈烈地开。小凤家四个姐妹，大姐大凤比我大七八岁，长得文静漂亮，我和小凤还在村里野着的时候，她已经初中毕业了，父亲为了她能够接班到工厂干工人，提前办了退休。二凤没有班可接，初中毕业后就只能到村里的地毯厂织地毯。三凤被她的亲戚带出去到南方做生意，到了四凤和我上中学的时候，我们面前似乎只有考学这一条路了。我考了中专离开了家乡，小凤读了高中，考了一个专科学校，毕业后在县城的医院当护士。她们是我们村有名的“四朵金花”。还有“五霞姐妹”，红霞、玉霞、云霞、彩霞、秀霞，她们都是我的邻居和伙伴，她们有的在小镇上办工厂做生意、有的在外面打工，在家乡盖了宽敞明亮的楼房，有的在县里的企业退休，抚子弄孙、颐养天年，日子过得都不错。村中还有一朵“花”似乎不应该写，村里人都说她是棵有毒的花，说她家的门槛不结实。在我的印象中她长得特别白，身材也好，亭亭玉立的，她比我大十几岁。我小的时候一直弄不明白那么好看的“阿花”为什么会有毒，见到她时总是远远地躲着她走，似乎怕她会毒到我们，等长大以后明白过来时却不知道她后来到底“毒”到哪里去了。

唐人有诗这样描述蜀葵花：“眼前无奈蜀葵何，浅紫深红数百窠。 能共牡丹争几许，得人嫌处只缘多。”

我却并不嫌它多，就好像不抱怨简单而又琐碎的那些似乎永远也过不完的日子。生活中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崇高和伟大啊！人杰是少数，英雄也是少数，更多的是平凡而又平常的人。可贵的是，蜀葵花坚强而又坚韧，耐盐碱耐贫瘠，只要给点阳光它就会灿烂。它活得阳光洒脱，不枝不蔓不纠缠。永远向上，一节一节地拔高盛开，鲜艳明丽，坦率真诚。似乎永远没有忧愁和烦恼，像极了我的童年伙伴。

蜀葵花依然赫赫烈烈地开，娇艳明丽的花容总能勾起心底的柔软，曾经的花样少女已不再纯真烂漫。看到这些熟悉的花儿如同穿越时光的隧道回到阔别的故乡，见到久别的乡邻。儿时的那些欢乐而又简单的日子总会在心底氤氲升起、萦萦绕绕。

蜀葵花，长在童年的花，开在心底的花。

作者：杨玉美，笔名青杨梅。山东阳信人，现供职于滨州市技师学院。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滨州日报》《鲁北晚报》等报刊发表作品百余篇。作品以散文随笔为主，文笔细腻，情感真挚，多以描写读书学习和生活中的小事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