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娃五伯】/ 刘社教
高娃五伯
刘社教
高娃五伯是我们方圆的业余屠匠。短壮身材，结实有力。走进他的房间，满是刀杈钩斧，望着不寒而栗。他眉眼淳朴说话和蔼，不了解的人根本不会把他和血腥恐怖的屠宰场面联系在一起。五妈早年得病留了后遗症，只能弓腰走路，行动很不方便。家里家外主要靠五伯操持。在艰难的环境中，五伯学会了缝补浆洗，学会了织布纺线。杀猪宰羊，也是和这些同时学会的。对这一点，五妈深恶痛绝，经常诅咒：“杀生害命，定遭报应！”多次把他的屠刀沉入井底。五伯也信誓旦旦，表示放下屠刀。可一到年关，看到别人置办年货给孩子添新衣服。五伯忍不住又违背誓言大开杀戒。拔毛翻肠，剥皮剔骨，手脚利落，技术精湛。为了一家人生活，他到秦岭林场伐过树，也到铜川煤矿掏过碳，还给人家打过土坯。后来兴起盖砖房，他又去了劳动强度大节奏紧的砖瓦窑。再后来食品监管部门要求集中屠宰，五伯又去过建筑工地，他不会骑自行车，上下班二十多里路，全靠步行。
五伯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他做事十分缜密，感情十分细腻。五伯的父亲去世很早，民国十八年他随母亲逃荒到洛川。后来国共扶眉会战，陕北支前民工路过乾县，他的三叔父三天三夜守在路边，不停呼叫他的名字，大海捞针找到了他。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五伯总是热泪长流。他这位三叔父只有一个女儿，五伯待她胜似亲姐。五伯去世那年已经羸弱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扶杖坚持给三叔父上坟烧纸。五伯脾气如火山爆发，人们只见过一次。当他听说侄女遭受游手好闲的女婿无理殴打，怒不可遏找上门去，这位女婿出言不逊，五伯随手一拳两耳光，把他打倒在地动弹不得。谁知这无赖女婿竟就势假装不省人事。五伯一时也慌了神，亲自拉着架子车，一路小跑，把这女婿送往乾县医院。他那时已经五十开外了，正是隆冬天气，十多里路程，等到达医院门口他的棉袄全湿透了直冒热气。后来，得知这女婿纯属装蒜，五伯异常愤慨，终其一生不和他说话，即使反复赔礼道歉，也决不给好脸色。
五伯有两个儿子，性格内向，虽然懂感情，但都拙于表达。五妈去世后，五伯十分悲伤寂寞。他整天独自坐在门外石头上自言自语。接近后才知道他在数落儿子不通人情。五伯嫌大儿盖房子事先不跟自己商量，是他从别人口里知道后，拿着省吃俭用积攒的一千圆找上门的。他拉了砖又转土，整整忙了二十多天，老骨头都散了架。五伯说大媳妇生娃，念到老婆不能帮忙照顾，他炒了二斤肥肉，双手端着从村北头送到了村南头。接下来五伯又数落小儿。小儿接连三年没考上大学，他从没有抱怨过一句话。那一回五伯送馍去学校，雨大路滑，不小心摔倒了，几个馍滚落在地，来到宿舍，他顾不得擦干湿淋淋的头发，急着先把沾了稀泥的那些馍皮逐个撕掉。小儿媳妇生病住院，五伯卖了老母猪和余粮，凑足一千圆塞到小儿手中。后来小儿媳妇坐月子，五伯把自己的老母鸡熬成汤送到妇幼保健站。他反复说自己在两个儿子跟前一碗水端得平平的，谁也没有亏待过。他骂他们一个个闷葫芦似的，年三十晚上，就知道给酒给糕点，也不坐下来多说说话。他一边絮絮叨叨数落，一边呜呜咽咽流泪。
2015年元月十一日中午铜川追记
作者简介：刘社教，1963年农历十一月初三生，家住乾县城关镇照厚庙刘家村。在铜川电信公司工作，业余喜爱古典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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