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五十二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本公号“起水鲜”连载李晓东先生的《 日涉居笔记》已剩最后的结篇了。这部力作,晓东自去年10月动笔,至今年7月11日杀青,共计20余万字,本公号一直跟章连载。感谢晓东,感谢各位读者朋友!李晓东先生是我的微友,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我读其文,观其画,犹觉其文中有画,画中有文,且特擅写景。平常之景于其笔下,即如画般展现,一幅幅,蒙太奇似的,幻化得让人如临其境,又似诗般的韵味悠悠,令人从远古的风烟中飘逸至今……文风如画风,工笔勾勒、水墨泼洒,皆见功夫;景语皆情语,全是心语!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
日涉居笔记
李晓东(东方木)
光孝寺里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最吉祥殿和藏经殿。
最吉祥殿即大雄宝殿,高一百一十尺,垂檐八楹,置佛、菩萨、罗汉塑像三十一尊,取《华严经》句名“最吉祥殿”,沿谓至今。藏经殿为光孝寺最庞大、最宏伟的建筑,三重檐,歇山顶,单是藏经已逾万卷,另藏有一批堪称国宝级的文物。当然还有天王殿,重檐歇山,红瓦黄墙,气象庄严。还有建于清乾隆年间的山门殿,是光孝寺仅存的古老殿宇,历经沧桑,巍然屹立,成为千年古寺的象征。
其实,站在光孝寺的任何地方,只要你轻掸俗尘,用心阅读,都会有意外的发现。
作为世俗之凡人,我独爱在相对偏僻和冷静的地方逗留,甚至以为,那墙那壁,那门那窗,那槛那除,那脊那檐,那砖那瓦,那树那花,都仿佛修得禅意,传递给你不同寻常的麟瑞。
你可以面壁而无需思过,但赭黄色或青灰色的墙壁还是会让你有所思忖,历史隐在墙中,现实离你不远,你会顿生凝重和溟沉之感;那檐牙高啄,钩心斗角,盘旋在你的头顶,你未必看得清狮子、海马、天马、押鱼、狻猊等吻兽,但已经受到它们的神赐和护佑;那紫红色或荸荠色的木门格扇,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有规则的明暗凹凸的影像,抽象而又意味深长;那尺把高的门槛,中间凹陷而呈弧形,那是凡俗之人踩踏而过造成的,但僧侣会高抬其腿跨槛而过,并不会留下鞋印或尘埃;还有那石阶,阳光浅照时,那青白或灰白色的石阶并看不出高低起伏,只觉得清泠若玉且通向同一个神明而空寂的净地;还有那菩提树,佛祖是在树下大彻大悟的,凡人也会在菩提树下祈求许愿;还有那隐在人迹罕至的角落里的苔藓或闲草,与寺里的一切物象心有观照,你可以忽视它们,但它们知道你和世界的存在。
当身披明黄色海青的僧人忽然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你却拘谨起来。知道东山寺的凤城人似乎并不多,其实该寺也是千年古刹,始建于唐大中年间,乃凤城九大丛林之一。其旧址本在迎春桥东北的鲍坝村,但因种种原因,该寺已迁徙至远离市区的茶庵桥西北侧,但毕竟东山寺的声声梵钟曾在东城河畔敲响千年。
我没有去过东山寺,但我熟悉曾经和现在的东城河,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凤城曾经以寺庙遍布且各具特色而名闻天下。
二十多年前,我家住在并不为人所熟知的邑庙东巷,但城隍庙却远近驰名,我家就在该庙的北侧。从前,凤城还流传着一则与城隍庙有关的绕口令:“城隍庙后门口有个鬼,还有一只龟。鬼儿挑了一担水,龟儿泼掉鬼的水,鬼儿拽住龟的尾,龟儿赔了鬼的水,鬼儿松了龟的尾。”
城隍庙始建于唐代。作为一座道观,城隍庙的平面呈葫芦状,这是颇有寓意的设计。城隍庙山门的街对面,立着一面庄严的照壁墙,上书:道法自然。“道法自然”出自老子的《道德经》。
我一直以为,城隍庙是个神秘的地方,平日里也极少有人造访。但颇有意味的是,该庙的东侧曾是一处菜场,人声鼎沸的菜场与寂然无声的城隍庙仅一墙之隔,这是最得意趣的情景。我常常去菜场买菜,抬头便可瞥见城隍庙的东围墙,青砖黛瓦的围墙蕴含着人生的某些哲理,既深奥又浅显。
那天下午,天气刚好,岁月不躁,忽然觉得人生有些无聊,遂隐入城隍庙。庙里几乎就我一个人,除了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此地极为清净而安祥,时光好像被谁拽住了似的,看不出天地万物之变,四季终究不过如此,不忮不求,不慌不忙。
我在一口莲花缸前驻足良久,粉红色的莲花开得恰到好处。我甚至以为,这里,才是莲花应得的自然,况且还有那一堵青墙,一虬紫藤,一抹彤霞,绘出妙不可言的写意,无需覃思冥想,你已经悟出“道法自然”之精髓,即自然而然。凤城的庙宇很多,较有名气的,还有位于光孝寺东侧的泰山行宫(俗称奶奶庙)和位于泰山之巅的岳王庙。
清代夏退庵在《退庵笔记》中说:“西桥西有泰山行宫,俗呼奶奶庙,莫详其义。有云泰山碧霞元君,则曰顶上奶奶清口之惠济,祠曰奶奶庙。他处凡元君行宫皆以奶奶庙称之。”庙中的三尊铜像均系宫装打扮,两手合供处有执圭的长方形孔痕迹,端坐的姿态是朝觐的样子,中为女神碧霞元君。据史料记载,碧霞元君就是拯救水涝灾害的神灵。
至于岳王庙,当与岳飞在凤城抗金的传说有关,自古凤城地势平坦,有水而无山。泰山堆成后,凤城人便称之为“锅巴山”,每到春秋时节,凤城人都要登临泰山,对着大殿里岳飞像烧香跪拜,同时临山远眺,俯瞰凤城。
从西南山麓的石阶拾级而上,便到达山门前的一方平台。拐而向东,登上直陡石阶,进入山门。抬头仰望,只见门上嵌“高山仰止”石额;山门内为歇山小亭,翘角飞檐;内敞一天井,天井北侧是扁鹊殿。从天井再踏上登山石阶,就来到山前大殿,拾级而上,前廊4桁卷棚,正脊两头安“日”“月”兽头;大殿歇山屋顶,龙形脊兽,南刻“精忠报国”,北刻“还我河山”。殿居高台之上,气韵雄烈。置身于月台前,极目远望,古城新貌尽收眼底。
每年,我都要数次登上泰山,观凤城之风物,抒一己之情怀。古语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凭栏远望,但见白云柔和而吉祥,树木伟岸而贞穆,大地弘阔而苍莽,飞鸟在蓝天下翱翔,河水在夕阳中漫流,俊风在山顶上回荡。念想游子的思归,旅人的断肠,情人的魂殇,故友的去往,失意的惆怅,前路的迷惘,岁月的彷徨,一切都融入万千气象。倘若有山可靠,有树可栖,有花可嗅,有水可濯,有情可托,有心可依,人生便淡了得失,懂了取舍,明了是非,且揽得一股浩然之气,在胸中澎湃。当思绪回到日涉居的时候,已近傍晚时分。那壶老茶陪伴我一个下午,依然温良。
花圃渐坚模糊起来,我期待着那几枚蟋蟀的鸣声再次响起,以让我获得下一个夜晚的安心。每逢黑夜降临,我都会整理一下白天的人生,是否对得起岁月赐予我的热情和信任,如果有怍于白昼,那么我就会在黑暗中,以阅读、反思或酣眠来救赎和补偿。
带着儿时的梦想、少年的轻狂、青春的昂扬和中年的彷徨,我走遍了凤城的每一个地方,季节辞别了夏日,秋天已经登场。
初秋适合冥想。把烦恼的事暂且放一放,独自坐在清净的地方,聆听远处的秋风和近处的秋虫,低吟浅唱。纯粹的意念制服不安的灵魂,让一切重归原始之初的模样,超脱纷繁虚幻的外象。浮世越来越富丽堂皇,喧嚣成为城市最刺耳的音响。壁上的斑点是自然的真相,游曳的蚊子黒质而白章,坠落的枯叶带走了我的迷惘,和穆的姿势矫正了我的形状。
秋天适合呆望。闲时,独立于某个地方,比如街头,路边,走廊,河岸,亭中,山脚,树下,桥上,南窗。没人注意到你的姿势,或正或斜,或立或坐,或蹲或躺。没人注意到你的目光,似乎有些呆滞,有些迷茫。什么都能看到,又什么都没看透,无求无欲,无思无想,简单得像婴儿的长相。春夏的繁华被晏静收藏,活到极致便是秋,坦然,殷实,纯粹,从容,带点肤浅的忧伤。
秋天适合流浪。囿在家里的你总会感到迷茫,不如背起行囊,朝着远方,欣然以往。天地浩渺,山川无疆。秋天的胸怀特别的宽广,即便是一朵野花,也能恣意地绽放;即便是一棵野草,也能获得明媚的阳光。蓝天纯净得像美好的愿望,白云轻柔得像童年的时光。携着一颗虔诚而坦荡的心,哪里都是你的故乡。你需要流浪。不一样的风景才能帮你调整好人生的方向。
秋天属于金黄。风搓揉着枯叶,发出温婉的声响,阳光将暖和刷在墙上,白昼特别的清朗,红枫渲染着远方,陶菊装点着南窗,藕夹子又脆又香,桂花圆子裹进了故乡。扯下一抹暮色,怀念古老的月光,在人世间诗意的流淌,思绪从黑夜追逐到天亮。
不困于惑,不系于网,不拘于时,不累于忙,不沉于香。心有所向,履有所往。(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