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三十三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日涉居笔记

李晓东（东方木）

校园是爱情的温床，因为有肥沃的土壤。成千上万的青春男女共同生活在校园里，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生态环境，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符合生态的平衡原理。

庄子在《逍遥游》中写道：“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意思是说，像野马奔腾一样的游气，飘飘扬扬的尘埃，仿佛是由生物气息吹拂。校园里的尘埃带着花粉和阳光，也带着复杂的情绪元素。风像个媒婆，携着尘埃，在校园里漂游，在彼此的偶遇或碰撞中，擦出爱情的火花。

除了食堂和长廊，图书馆也是爱情喜欢栖息的地方。阅览室都是很宽敞的，窗户也落地式的，深色的窗帘半拉开，可以让朝阳或余晖吻过来，以造成静谧而温馨的阅读气氛，当然爱情同样喜欢这样的气氛。书籍作为经典的道具，又会起到衬托、掩饰或助兴的作用。恋爱中人从不缺乏交流的话题，关于书籍的话题总是放在开头，以便引起下文。

占座位是图书馆阅览室的一道奇特的风景，情人角也常常人满为患，特别是周末的晚上。隐在图书馆谈恋爱是节约爱情成本的好方法，而选择座位也是大有讲究的。大凡靠窗户的座位一定是最得意境的，下午有斜阳，“无限姿姿媚媚，倚斜阳，二分春去知何处”；晚上有明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最边上的座位也是不错的，无人经过，无人打搅，也无人偷窥。当然光线阴暗的座位也很抢手，虽说不利于看书，但有利于谈情说爱，耳鬓厮磨，轻声细语，却见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柳腰。吃晚饭之前是占座位的最佳时机，将书包或书或不太值钱的东西预先放在看中的座位上；也可以将一张字条贴在座位上，字条上有留言，如“此座位已有人，拜托”之类。恋爱中人也会提前抢占座位，以获得人生的最佳位置。当然，也有单相思者孤坐一隅，以期待心仪的她突然出现。不过，你的座位离她可不能太遥远，太遥远了，她就不会知道你在暗中注意着她；也不宜坐在她的后面，那是一个让你颓废的角度；隔着桌子相对而坐属于近水楼台，但你若是心不在焉或者盯住人家看，也会引起人家的反感，除非你是十大校园诗人，或十大校园歌手，或十大校园帅哥。

也有不少寂寞难耐的猎手把阅览室当作逐鹿的苑囿。有人会在固定的座位上守株待兔，有人会腋着一本书走来走去，有人会坐在比较显眼的地方故意制造骚动，也有人会以另类的装扮以吸引女生的注意。当然，传统的示爱方式已被《诗经》用尽，小学生都会采用的传纸条已经是白痴级的拙劣之技，而送点女生普遍爱吃的小零食也已经过时，靠暧昧的眼神也难以让她的心里泛起涟漪。

借书或还书也是偶然相识甚至产生好感的机会，这很像小说中的某个情节。最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情节中，必须安排女生因转身偶然撞到一位男生，女生手上的几本书掉在地上。那男生忙单腿跪地帮她捡书。最重要的是，男生必须足够的帅，或者足够的高，或者足够的痞。于是，就这么相识了，第二天，很可能就花前月下了。

让座是一种绅士风度。如果在座位特别紧张的情况下，主动把自己的座位，让给没有座位的女生，这也是小说中常见的艺术手法，颇能获得女生的好感。女生一般喜欢两种男生，一是绅士，二是猛士。当然，图书馆里没有猛士，猛士不在球场上，就在健身房，或者在打架斗殴的现场。

青春期的男生除了脸上长痘，嘴上长毛，就是肚子常常吃不饱，而女生的饭菜往往吃不掉。初恋时，只有男生不懂爱情，所以我以为男生交女朋友的目的是比较浅显而质朴的，即为了吃到更多的饭菜。至于爱情，那应该是温饱之后的事情了。中文系的女生大多比较的纯朴而古典，她们总是沉溺在唐诗宋词里而不能自拔。即便是谈恋爱，也不够浪漫，甚至躲躲闪闪。而外语系则是爱的乐园。

体育系的男生最喜欢追逐外语系的女生，外语系的女生也喜欢被体育系的男生追逐。跟我同届的物理系，百多号人，竟然只有一个女生，僧多粥少，无法平衡，最终大家商议，谁都不得追这个唯一的女生。于是，大学四年，这位女生一直就没有谈过恋爱。

不言而喻，体育系的猛男比较多，他们不擅长用言语表达，也很少读书，但他们深得外语系女生的青睐，以为美女与野兽才是爱情的最佳组合。再说，猛男们除了运动，别的也没啥事儿干，谈个恋爱也能打发寂寞的业余时间，且外语系的女生觉得跟他们在一起，似乎很有安全感。

外语系的女生普遍爱打扮，不论贫富贵贱，她们的宿舍总是春光无限。明星荧荧，对镜贴粉脸；绿云扰扰，个个梳晓鬟；红桥涨腻，脂水溢漫漫；烟斜雾横，恍然焚椒兰。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那时，校园里也是有舞厅的，基本被外语系和体育系全包了，其他系的学生很少，即便偶有几位，基本上也是送过来挨骂挨打的。也有少数来此绝境的单相思者、孤独者、失眠者、醉酒者或夜游者。校园舞厅是个滋生故事的地方，爱恨情仇是永恒的主题。舞厅的装饰比较简陋，不过灯光还算陆离，最吸引人的是经常停电或灯管常常东亮西灭，一丝青烟嗞嗞地直往外冒，几声惊叫如聊斋倩女失魂落魄，又有且咳且笑若栖鹘磔磔于云霄。

那时正流行迪斯科，这是解放灵魂和肉体的颂歌，也是排遣郁闷和无地投诉的渲泄。体育系的男生是舞厅的主角，雄性激素会让他们在劲舞中崛起或失落。也有为争夺某个女生而在此决斗的男生，先舞后骂再打，打得乌烟瘴气的，打得落花流水的，打得花容失色的。最好的结果是，那个女生抽泣着跑了，那两只好斗的公鸡被喊来的老师带走了，第二天，处分的通告也就上墙了，再过一个星期，舞厅也就关门了。

当然，青春远不只是运动场、食堂、长廊、图书馆和舞厅，也不只有运动和爱情。至于我的青春，我的大学，我的快乐，我的爱情，也将在朝花夕拾中嗅其余香。岁月消蚀了曾经拥有的那份纯真，也淡褪了曾经拥有的那份美好。大学时光已经成为黑白的影像，尘封在灵魂的最深处。回忆过往，其实是在观照当下，曾经的一切渐行渐远，唯有灵魂始终不离不弃。

灵魂是有寄托的。水恋着山，云恋着风，雨恋着瓦檐，花恋着春天。当我沉静下来的时候，我恋着书香，因为我的灵魂需要在神秘而浩瀚的文海中寻找归宿。

读“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感受古代将士们同仇敌忾的气氛；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感受曹操的慷慨悲凉；读“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体味陶渊明逃出世俗樊笼的自满自足；读“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想见李白喷薄而出的豁达；读“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领略杜甫沉郁顿挫的心境；读“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体会那股无名的愁闷和难以排遣的怨恨；读“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揣摩崔颢思家心切；读“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佩服苏轼的旷达和乐观。

阅读自然，同样可以获得人生的意境。每一只飞蛾都有自己的归宿，那一朵扭曲悸动的火焰就是它的归宿，那里有它的另一半的灵魂，它要去找寻它的灵魂，成为完美。蝴蝶在蜕变中承受着痛苦与艰辛，虽然始终无法飞过沧海，却将美丽停留在一瞬间而获得永恒。灼灼桃花，花开有时，却愿与君长留不分离。一树梨花十里香，半城烟雨半城荒，念她又何妨，将晴雪一瓣入酒樽，苍白思故人。杨花独得春风意，离开枝头，漫天飞舞，卿本无情，只因人有情。一一风荷举，翠叶吹凉意，洒菰蒲雨，制芰荷以为衣，出淤泥而不染，心中有莲气自华。

现实未必总是春光明媚，心中水草丰盈，依旧可以让自己得到诗意的栖居。等待那一盏微光，依恋心中的天使，且一如既往，深爱不弃，久爱不腻。所有的故事都将在日涉居找到渊源。花圃在春天里获得新生和灿烂，这是最好的时刻，就像遇见最好的你，日子不得不蓬勃且明媚起来。

一个月前，我给每一株花草都施了肥，如今，它们报我以葱葱绿意和粒粒花蕾，这是春天里最动人的事件，生命的盎然总是给我很多的启迪，我不得不关注它们的成长和我的不再迷惘。

春鸟睡得很少，四点多钟就在花圃里呼朋引伴。我被它们吵醒，却又在它们的叽叽喳喳中半睡半醒。这是很微妙的感觉，半醉半醒，半明半昧，半吐半露。沉睡不知浓淡，浅睡犹知冷暖。质明，春鸟似乎已经不是先前的那几只，叫声也变得更细腻些，更清朗些。还是麻雀最活泼，就像邻家的孩子，调皮又可爱。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跳跃，得了多动症似的，动辄歪着头看着窗前的我，这是它们的习惯动作，眼神充满了挑衅和自负。野八哥似乎从未离开过，它们喜欢在早晨或黄昏时分，陡然飞进花圃，以寻找食物，步履还是那么的悠闲而从容。喜鹊被誉为精灵鸟，来过好几回了，它们的羽毛黑白相间，黑色中还闪耀着紫色的光辉。喜鹊的颜值并不高，但身材俊秀，气质优雅，叫声清脆悦耳，婉转连绵，其飞行姿势也是非常潇洒的。灵鹊落何处，梦醒而回归。喜鹊的降临和叫声似乎携来了春天的消息，人们愿意看到它的身影并听到它的叫声。

不要拒绝春天的声音，那不是喧嚣，而是吟诵或歌唱。我曾故意地蹲在花圃里，侧耳聆听风吹花草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像翻书，像流水，像私语，从我的耳边滑过去，非常体贴而轻盈，像是蓝色天鹅绒那温柔的触摸感。

春雨润如酥，初春的细雨，总是带着几分朦胧的妖娆，烟雾缭绕，似梦似幻，似真似假，似月似花，空气中时而夹杂几缕幽香，悠然沁鼻。花圃里随风轻落几抹翩红，嫋嫋娜娜，像温婉的情绪，有如一廉幽梦泻进心里，泛起串串涟漪。（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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