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文: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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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 子
张建文
《诗经》中描写庄姜的美貌有言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庄姜的美,因此成了横在后代无数美女面前不可逾越的高山。《现代汉语词典》对“荑”的解释,说是稗子一类的草。用稗子来形容美人的手,我想,这稗子也应该是青少年时期的稗子吧。
大家知道,人类是从猿猴进化而来的。当人类还是猿时,世上生灵万物都是大地上平等的主人,今天,这美丽的稗子怎么就成了除之而后快的杂草呢?
人类对稗子的冷落和舍弃由来已久,比如“稗官”、“稗史”,似乎只要挂上个“稗字”,便是琐细的、微不足道的。“稗”字一个“禾”旁,加上一个“卑”字,稗子本属“禾”,却因一个“卑”字而就注定了它身份的卑微。
农民不喜欢稗子的原因是它和稻子抢水肥、争阳光,使水稻减产。若站在第三者公正的立场换位思考,稗子之所以要和稻子争水抢肥,也是自己生存的需要。达尔文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稗子为了生存这么做有什么错呢?
稗子为了避免人类的“驱逐”,成了出色的模仿者,长得稻模稻样,其长相不分伯仲,而且鹤立鸡群。因为它原本就是稻子的远房亲戚,同属于禾本科。即使是伪装,我想这应该是作物的“拟态”现象,就像枯叶蝶,为了生存,努力将自己伪装成枯叶的模样。然而,李鬼就是李鬼,无论怎样挥舞双板斧也成不了李逵。稗子也一样,六月过后,开始显露原形,它不满足于自己与秧苗并驾齐驱的境况,昂起头颅,要扬眉吐气,要出人头地。于是,彩蝶飞来,栖息在它的头顶,夸它亭亭玉立,身材修长;红蜻蜓蓝蜻蜓也飞来了,停在叶面,夸它才是引领这一畦新绿、十里稻香的主角。但是,也正是稗子这一举动害了自己的卿卿性命。因为一路顺风顺水,抢了稻子的水肥,长得格外高大,开始修穗,一直小心翼翼藏着的狐狸尾巴终于暴露无遗而格外惹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它不懂,作为一种野草,它又如何能懂得隐忍?
只因为不肯低头,才成为无人问津的稗子?日头烧着它挺起的胸脯,风掠过它高昂的头颅,可它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卑微,绝不以为自己就是“高富帅”。卑微么?伟大么?它没有想过。做实自己,就是卓越。它知道,命运就是这样。现身于田亩,总是做贼似的不受待见。可它也需要安身之所,立足之地。“献不出丰厚的籽实?”它在稻田反思,扛过劲风暴雨,也禁不住农人双手的薅扯和药剂的扑杀,一次次,一年年被驱逐,能去哪里呢?它原本就生长在这里!如果将稗子也像稻子那样种植,还会成为“杂草”吗?如果专种稗子,大片大片地种植,如何?产量低?若再有个袁隆平呢?
何况,以对人类是否有利作为评判事物对错的唯一标准,稗子的存在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它的茎、叶是牲畜上好的饲料。果实可喂鸡鸭,人亦可食用,稗米呈青色,缅玉般清幽的稗米饭,像鲶鱼籽那样的色泽与圆润,喷香健胃,稗子酿的酒比高粱酒还香醇。它的根和幼苗可药用,止血良药。稗,可不全身是宝?
如此,稗子也没那么可恶,只是不该生长在稻田里。可是,哪里才是安身之地?稻田种稻,可没有方寸“稗田”呀!可怜的稗子只得贼样地混进稻里,提心吊胆地谋求生存。因为农人绝不心慈手软,让它恣意妄为。选种除稗,秧田除稗,中耕除稗,几次“围剿”,终也未能除了稗。待得稻子黄了,饱满垂头的一丘丘稻子上又高耸着一株株稗子来,像趾高气扬的胜利者,头颅高昂,在微风里起舞,唱着“沙啦啦”的歌谣。这时,农人会举起镰刀将它们拦腰斩断。然而,稗子不会伤心,只会暗暗庆幸,因为它知道自己拒绝低头,一辈子趾高气扬,挺拔,到老也没学会弯腰,定然会有这个结局的,就努力催促自己早于稻子成熟,农人割稗时,只一触动,它的籽实就簌簌落入地里,保存了种子,繁衍了后代,待来年“春风吹又生”。
我想,越是低贱的东西,越是生命力旺盛。当然,这也是需要本事的,因为没有了呵护,只有被“围剿”,所以必须聪颖坚强。
我不种稗子,但喜欢稗子,就像我不是诗人,但热爱诗歌一样。稗子用它的傲骨与青葱、专注和执着,诠释倔强生长的信仰。我想,如果做不成麦子、稻子,做不成高粱、玉米,就让我安安心心做一棵稗草吧。
【作者简介】张建文:号西溪渔夫,大专学历,中学教师,中国作家创作协会会员,邵东市作协会员,邵东市散文学会会员,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谷丰和他身边的几个女人》、长篇小说《烟柳寒水》、散文集《清泉心上流》、散文诗集《杨柳风》等,曾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新时代百名文化贡献人物”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