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小林:我们开的剂量和柯雪帆的研究差了5倍
汪昂有一段解释非常有意思,他说“古人立方,分量多而药味寡,譬如劲兵,专走一路,则足以破垒擒王矣。后世无前人之明识,分量减而药味渐多,譬犹广设攻围,以庶几于一遇也。”
《伤寒论》的方子平均药味为4.83味,广安门医院中药处方平均药味18.26味,这是广安门医院各科统计的综合数据,现在各个医院都差不多。就单剂药而言,常用药物是2~8味,而我们医院是12~20味。这是从药味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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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寒论》中方剂的剂量到底是多少?
1983年柯雪帆教授在《上海中医药杂志》上曾经发表过一篇文章,题目叫做“《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中的药物剂量问题”,当时我硕士在读,看到那篇文章后感到很吃惊,因为我们平时学经方、用经方,我们平时开的剂量和柯雪帆教授的研究差了5倍!
所以我当时非常惊讶,从那时开始我就开始考证,包括在国际论坛上我也和日本学者交流过这个问题。
1996年,我在中华医史杂志上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叫“神农秤考”,神农秤是在《千金方》里记载的,里面引用了梁代陶弘景关于“十黍为一铢”的结论,但实际上《千金方》里的方子并不是依据“十黍为一铢”的剂量,里面又提到一种观点说是不是古人有一种“神农秤”?
我的那篇文章就是论述了张仲景到底是否用的就是神农秤,陶弘景、孙思邈是不是用的是神农秤?我最后的结论是否定的。从那以后,我就尝试着用经方原本的剂量治病。
我们不妨看一下《伤寒论》中非衡器计量的药物,半夏半升,东汉时期的半升相当于现在的200ml,测出来后是67g,芒硝半升相当于154g,水蛭30枚,我们用湖南产的金边水蛭最小体积的算大约108g,我们《中国药典》里规定为3g;还有吴茱萸,我们用得非常谨慎啊,几克几克的用,张仲景的吴茱萸二升208g,我们才用到多少啊。
石膏在木防己汤里,用“如鸡子大十二枚”,东汉的鸡子和鸽子蛋大小差不多,按照鸽子蛋大小的直径测得生石膏12枚是840g,所以古人用方确实是药少且专而力宏。
但是我们长期以来受到陶弘景“十黍为一铢”的理论所囿,把一两15.6g缩小了10倍,变成了1.5g左右,我们教科书还算宽容,参考了李时珍的一句话,叫“古之一两,今之一钱可也”,将一两划定为3g,当时李时珍还留了一点余地,叫“可也”,但他是没有经过方药剂量严格考证的。
李时珍的一生对医药学的研究为世界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但是对《伤寒论》方剂的剂量却犯了一个错误。
后来汪昂在《汤头歌诀》中又引用了李时珍的这句话,而《汤头歌诀》恰恰是学中医的必须要读的一本书,“古之一两,今之一钱”的理论就这样流传开了,可见尽信书不如无书。
我们北京的傅延龄教授正在做两个研究,一个是“973”的一个分课题,叫“东汉时期度量衡的考据和历代度量衡的衍变”,第二个是《伤寒论》药物的服用方法研究,当然这个“服用方法”也涉及药量,他也发表了相关的论文。
我们“973”项目组要开展葛根芩连汤治疗糖尿病相关研究,要收集病例400多例,现在已经入主了139例,已经做了一个预实验,54例患者,高剂量组有效率80%,低剂量组有效率33%;再看一下3个月病人糖化血红蛋白的下降幅度,高剂量组下降1.79%,低剂量组下降0.12%,几乎和安慰剂差不多。那么低、中、高剂量又如何区分呢?
我们按照一两相当于3g的说法设定为低剂量组,而一两等于15g作为高剂量组,一两为9g作为中剂量组。
对低剂量组而言,三两黄连就是9g,这已经违背了《中国药典》的规定,《中国药典》里的黄连用量只不过为3~5g,如果按照《中国药典》的剂量用,效果如何?
33%的有效率,我们预实验没有设安慰剂组,我想安慰剂组大抵也能达到这个百分比吧。
现在的《中国药典》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不管什么药,都是千篇一律,3、6、9g,有的用到15g,没有一个剂量域,比如说治糖尿病,黄连就应用到30g,甚至是90g,这样大的范围才能够表示出黄连的剂量域,《中国药典》规定3~5g,根本就没有剂量域。
类似于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因为制定《中国药典》的时候主要是药学家,而不是医学家。因为我是国家《中国药典》委员会委员,所以我一直在积极呼吁重修《中国药典》。
2个月前我们开了香山会议,我和王院士、刘院士、丁院士一起做执行主席,会议还特别请到了《中国药典》委员会秘书长来听,他也认为中医的方剂、汤药在运用剂量上应该是有梯度、有剂量域的,而不应该千篇一律,都是9~15g。
到明年年底的时候,我们关于葛根芩连汤的研究报告就会出炉,到时候再给大家公布一下。
我们小剂量组,葛根八两用24g,黄芩三两用9g,黄连三两用9g,甘草二两用6g,还加了干姜1.5g;中剂量组葛根72g,黄芩27g,黄连27g,甘草18g,干姜4.5g;高剂量组葛根120g,黄芩、黄连各45g,甘草30g,干姜7.5g。
就拿黄连这味药来说,在治疗脾胃病的时候,取其辛开苦降的作用,很少超过9g,但是我们治疗糖尿病经常起步就是15g,可见不同疾病药物的剂量是不同的,同理,不同的诊断剂量也随之不同。
实验中高剂量组有一例病人出现了胃痛,后来改为中剂量服用,症状就消失了;中剂量组有个病人出现了便秘,其余都很正常,而且三组病人肝肾功能都没有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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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床治病上,剂量梯度往往需要慢慢摸索
有一个病人是山东某大学的校长,得了糖尿病周围神经病变,双腿疼得死去活来,麻木冰凉,疼入骨髓,他在301医院做肌电图,提示周围神经脱髓鞘病变。
我们开始的时候用川草乌各30g,先煎8小时,川桂枝30g,用了2个月以后,疼痛有所减轻,但还是不够理想,就把川草乌的量加大到60g,黄芪90g,葛根90g,治疗了半年,他几乎不疼了,初诊的时候他几乎走不了路,半年后他可以步行3000米。
后来他每次来检查时,肝肾功能、血常规、尿常规都没有问题,每次肌电图检查神经传导都有明显的改善。现在他双腿疼痛、麻木、冰冷的感觉完全消失了,所以就给他改成水丸长期吃。
我们回头看这个病例,他的药物剂量是逐渐递增的,直到最后达到最有效的剂量,从而治好了病,再减少剂量改汤做丸,长期服用以巩固疗效。
我还治过一个失眠的病人,20年了,几乎昼夜不得入睡,折腾得要死要活,酸枣仁汤养血安神,治疗失眠效果很好,里面的酸枣仁是二升,我们药学部给测量了一下,相当于180g,一般酸枣仁就用15g、30g,难不成我给她用180g的酸枣仁?
如果是剂量不到位肯定是没有疗效的,我就给她用了120g:炒枣仁120g,知母30g,当归15g,黄芪30g,煅龙牡各30g,石斛30g。晚饭前服1次,让她迷迷糊糊的,睡前再服1次,加强催眠效果。
可不能早中晚3次服用,不然她白天就睡了。治疗了1个月,她失眠好了一半,我又把剂量加大,酸枣仁180g,再过1个月,症状明显改善,从一晚不睡觉到睡6个小时,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她心情好了,也不像以往那么焦躁了。
对于重症焦虑伴有失眠的病人,必须用到这个剂量才有用。
解表剂也是一样,一个从河南来的女孩,17岁,到北京学画,得了风寒感冒,周身疼痛,无汗,连站起来都困难,学画一天的学费相当于三四百元,她一天也不能耽误,也耽误不起,我用的是麻黄汤:麻黄24g,杏仁24g,桂枝60g,白芍60g,炙甘草30g,金银花60g,芦根120g,藿香24g(后下)。
有人想这样一个女孩子得感冒,怎么用这么猛的剂量?我说并不是小剂量无效,你说是让她三四天后有效果呢,还是一天就能解决问题呢?
我们治感冒应该在一天就解决问题,最起码也要症状大有改善才行,我要她分为4次服用,相当于1次只服6g麻黄,多服几次,病情好转就不要服了。结果她服下第2次以后就好了。
在应对急危重症时,剂量也要大,只不过在服用方法上要分若干次服用,比如我们治疗急腹症肠梗阻的患者,我们经常生大黄用30~60g,玄明粉60g,叫患者分4次、6次甚至8次服用,直到大便通畅为止,中病即止,实际上安全性是非常好的。
还有附子理中汤治疗急危重症的呕吐,附子干姜配伍,药量要到位,这里不具体讲。我们有时候用桃核承气汤治疗肾功能衰竭,尤其是癌症病人,肌酐、尿素氮指标下降得非常快,往往指标迅速上来后又迅速下降,到第7天病情就平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