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逃
一只龟。比碗小,比茶碟大。
店主说:5岁,50元,不讲价。
偌大龟池,这龟确实突出:大胆,活跃,喜欢伸长脖子四下探头探脑,到处乱爬,爬上友龟和池中假山无比麻利⋯⋯
很张扬嘛。就冲这,要了。
露台一角置水缸,上架流水,水被抽到一把长嘴壶中,流入石臼,溢到磨盘上,再从磨盘流到一块太极石茶盘上,然后落到黑檀茶盘,再流回水缸。
清水流过的地方长满新鲜的绿苔。
把龟扔水缸里,它上下沉浮,把头伸出水面探望,一挥手,又闪电般缩头,深潜水中。
水缸原有两条红魚,养五年多了。放养的时候也就直别针长短,很小,在水里不认真都看不见,如今两寸多长,在缸里悠哉游哉,好不惬意。当时一次性放了10条,店主说魚吃绿苔,有心让它们物竞天择、自谋生路、自主发展。不到三个月,就只剩下两条。
女儿说:这两条鱼成精了。
可不,除了水浅了加水,我从来没喂过,妥妥的自力更生鱼坚强。
龟应该也能吃绿苔维生。
把龟投进水缸的那一刻,意识忽地闪了一道黑光:这龟孙子不会把两条魚给吃了吧!看看它身个虽大,嘴巴却尖小,应该吃不下魚,何况鱼灵活多了,它咬都咬不到,时间久了,它们应该会友好相处。
数天,魚、龟安然无恙。
龟瞒人眼睛就浮上水面,把嘴巴伸出水面透气,身体吊在水里,四脚划水保持平衡。我觉着,这样子它一定够累,就把一张70公分高的咖啡凳锯到50公分高,放进水缸,上面压一块石头。
如此,龟可在凳子上歇脚、透气,还可爬上石头.晒太阳。
龟应该开心吧!
可龟似乎并不领情,它在缸壁沉浮扒拉探头,有强烈逃离冲动。好几天之后,我才看到它终于接受了凳子,也偶尔爬上石头歇脚。
一场大雨,檐水灌满水缸,龟越缸了。
我在露台到过搜寻,花盆群、桌子底,旮旮旯旯,就是找不到。
怕它从下水孔爬到下水管卡住了,我将下水孔堵了大半。心中嘀咕,说不定已经爬进去掉下水道了呢。
十多天内多次搜寻,不见。
这其间发生了一件膈应事,魚死了一条,几天后,第二条也死了。
养了几年好好的,被龟咬了.?
谁知道呢。
再次看到龟,是一个多月之后,妻在露台一角发现了龟,把它扔回水缸。
一个多月,也不知它吃什么,怎么活下来的。它在水缸还是那副躁动不安、伸脖子舞爪要逃出水缸的猴急样儿。
谁乐意呆在一个狭小空间呢?恻隐之中,有些同情这龟孙子。但离开了水缸,它吃什么?它这么小,水缸于它而言已足够大,甚至堪称庞大,它应该满足的。
不理它。有本事你就折腾吧!这样一想,再看那龟,觉得它不安份的浮躁样傻傻的,简直是一个笑话的存在。
然后,我到上海看儿子,在外滩跑步晕了、摔了。
回到厦门,看专家,检查、吃药、贴膏药、带腰带、静养。
某天,女儿说,龟又跑了。
跑了就跑了,不管它。
我也没心思管它。
躺床上想法多很正常。当活动范围限于一室一床时,肉体灵魂的腻烦、躁动不可遏止。所有的动作都会带来疼痛,仿佛有一只蛮横限制人活动的黑手。
望着天花板,我忽然深深理解了那只乌龟:本属大自然之物,却被强覇地囚禁于一口水缸。奇怪的是,明明是虚伪的善念掩盖下的控制欲、玩乐心、贪心作祟,却自以为给了它许多优待,完全忽视忽略了它作为一个独立自然生灵的感受和需要。
找到它,一定要放了它,放它到大自然中去。
可是,找不到,一直找不到。
如果它卡在了下水管里,就是我害了它。
稍好一点,我爬上露台仔细寻找那只龟。下水道的挡板倒了,所有能隐藏的阴暗角落都用手电筒照过了,就是找不到。
它大概确实从下水道走了。下水道直通楼下水沟,水沟一头通到小区墙外山上的下水沟,另一头通到化粪池。
只能祈祷下水道不要卡住它,并且懂得从右边上山。
谁知道呢。
无由的,就想起小时候家里的禁忌。
水缸不能动,动了,伤眼晴;
门板不能乱钉钉,钉了脸上长疮;
乌龟不能吃,吃了折寿;
蛇不能打,打了生病;
⋯⋯
长大了,觉得奶奶、父母迷信,用这种方法吓唬孩子,避免麻烦。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地,生活经验中一些个人与环境物体的神秘联系,迷茫中就很难断定某些行为不是某些问题产生的原因。
年龄越大,这种感觉越甚。
某天,妻女说,自从这头龟来了,家里出了好几件不好的事,鱼死了,我受伤只是其中两件。
心不禁沉重。我没事招惹一头龟干什么?
周末,在露台泡茶吹风赏花,在一个花台底下,赫然发现那头龟。果断把它薅出来,放水桶里。
它还是那么敏感活泼。
黄昏,我跟女儿一起把它放生到中山公园的一个大水池里,那里面有好多龟。
那龟蹭地一下就跑了,连招呼也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