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漫话之《西康琐记》连载之八十三
色多(二)
明正,朝廷说他是康区“最为恭顺”的“内土司”。
历史上,明正土司除城中的大衙门外,在色多还有座老衙门。色多衙门,十分显赫。相传,在衙门正前方的照壁外,是来往炉城的通道。在大道上方,常年挂着一条皇上所赐的裤子,来往行人,无论是官是民,且不管当官的地位高低,都得下马从裤裆下面走过。
今天,你走到飞机坝(即康定军分区驻地)后,再顺公路直往上走,就到了一个叫两叉路的地方。这里有个加油站,从它侧边拐上一条上山的小路,往上爬一会儿,就色多到了。1997年8月重访色多,我们就是从这里爬上去的。
顺便再说说明正土司另外的衙门。
曾有人说,明正土司的衙署在榆林宫驷马桥。清光绪三十一年曾任里塘粮务同知,民国五年任邓柯县知事的查骞,在其所著的《边藏风土记》中就说明正土司的“土司旧署,在南关外十里榆林宫,驷马桥山麓,居折多山下。”照土司衙门在哪里城就哪里的说法,那打箭炉古城就应该在驷马桥地方。可至今我们还找不到“驷马桥山麓”的“土司旧署”。这驷马桥与榆林宫也还有一段距离。榆林宫又有新老之分,新榆林在驷马桥上边,步行至少要走半个来小时,从新榆林再
往上走一阵才是老榆林。 新老榆林多温泉。
明正土司在新榆林确有一行宫,是土司及家人休闲沐浴之所在,却没有他的衙门。1997年笔者曾专访明正土司的后裔、甘孜州政协副主席嘉拉降泽先生,降泽先生也说榆林宫只有他家祖先的坟茔和土司家的澡堂子,没有土司衙门。就是说新榆林温泉水好,土司和家人多来这里休闲(康定称温泉沐浴为泡水)休闲。清末驻藏大臣有泰入藏出藏都曾在打箭炉小住,在《有泰驻藏日记》中,就有受邀与明正土司一起到榆林宫休闲沐浴的详实记载。不妨摘录几则,供研读:
[光绪二十九年(公元1903年)九月]二十四日,辰刻同恩惠
臣、余鹤孙、吴小瑾出南门,二十五里,或云卅里,或云十数里,皆非。
至玉(榆)林宫,乃甲木参土司兄弟别墅,在其先茔下也。其茔地以土
墙围之,有碑碣,竖以番经布幡,各处皆然。其房间有过厅,正房有楼,
东西厢房亦整齐。系其父梦九、土司甲木参龄,汉名延龄所修,为
庐墓而设。(正房外悬木刻一匾:驻节炉关日,频闻边帅贤,承钦周甲
子,庐墓又经年,盛世酬庸重,勋藩尽孝传,圣朝多雨露,忠荩荷恩全。
头品顶戴提督衔明正甲梦九宣慰司克尽厥职,事亲至孝。去岁,母白夫
人告终。现行庐墓礼,因诗以彰之。大清光绪戊子仲春月钦差乌斯使者
察哈尔书。盖恭勤公笔)东北隅有温泉流入墙内(并有凉泉亦入墙内,
随便可酌,其凉温兑之,别处未有也)遂结庐作一木池,似(以)备洗浴。
饭后,因偕主客至其东猎场,平坝细草如茵,一溪在南围之。水激
石声,轻重之音相杂。再南则横山一带,乃折多山。后面树木细竹极盛。
尽西则其始祖茔,地势不易得也。北则一高山,草木亦盛,盖与南山皆
禁樵采。山西亦其茔地,别墅即在其下。在草坝看其兄弟演枪。兄则中
牌二,弟皆过而未中(小瑾亦打两枪,均正路)弟随驰劣马带共伴当,
由山下驰于山上,或拾物于地下,或打枪而急驰,甚见其英武。后往东
行,有雪山(万年不化者在东北,正东亦有雪山)内有海子,水溢而下,
在山沟作转经轮数处,水溅石边,皆成冰柱,因敲而食之,凉甚、甜甚。
步至东南河边,亦有温泉一区,不过轿夫等可往而浴之,有硫磺气,不
如墅中无气味也。乃弟养有猎犬二十余,牵来放于北山,然夕阳西坠,
不便久留。
半日山围中坐石上,立草上,谈时事有之,谈经济亦有之。回墅后,
其蛮幕彭明斋亦来,因痛饮,可谓极一日之欢矣。
(甲氏兄弟,兄系提督衔明正宣慰使甲木参琼珀,汉名宜斋,号敬亭;
弟系蓝翎五品军功明正土舍甲木参恪旺,汉名龙光,号云亭。其曾祖名
甲木参沙克嘉,祖名甲木参多尔济,似蒙古名)。
二十五日,起已辰正余矣,遂至敬亭、云亭屋内喝油茶奶茶。其弟
已放猎犬至南山深林茂草中,忽报犬声大作,盖遇兽即吠。其犬有值二
十金者。因往观之,久而又久,犬往西驰,闻有脊子跑下(獐之属,不
知是否脊(麂)字)回时尚无消息,恐未必能得也。此山有鹿有獐,豹、
熊亦偶有之。
主人备马数匹,约往老玉林宫,因欲洗脚未去,惠臣、小瑾愿去,
因阶云亭前往。回时云,其温泉有三,在河内河边俱有,然皆出自石上,
亦奇(石上似凿空而出)。饭后,遂至其木池边濯足,因天冷未敢大沐浴
也。其水似华清宫,然清而无气味,似差强,濯足后遂回。半路,离城
不过二里,到其家庙(供莲花佛为尊)工程甚或大,乃其先辈所修,四
围均有转楼。少为徘徊,进城抵署已落日矣。
[光绪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八月]十六日,昨夜大雨,今
早放晴。已初刻,出南门,过大小桥、大校场至折多山路,路左叉道行
河岸右,过大木桥至河岸左,过山坡多道至玉林贡(宫)。武西昆约便
衣午饭,座中周阳春、余鹤孙、甲敬亭主客五人,饭后步踏玉林东西平
坝,各处闲游。甲少少带十二三岁小孩各骑一羊来回驰骋,大有趣。询
敬亭,边外世家幼男女皆先练骑羊,到少长乘马,胆量腰腿皆熟矣。
在小草坝石上闲坐,看少少等骑羊甚快。少歇,武西昆骑之,不能
走,伊身大腿长,众人大笑。余谓俟得曾孙留底胡再骑,令曾孙拉之方
称。盖西昆已五十九岁,孙已娶妇故也。鹤孙亦骑之,伊身矮腿短,竟
能骑之而行。此种羊非本地生,可驮百斤上下。西昆谓小孩洋洋得意,
余谓二君乃洋洋乎大观。侍从无不大笑。
回时大厅用晚饭,菜酒皆佳。与阳春、西昆拇战,酒消不少。一日
之间甚可笑。见其大厅挂一单条,作美人舞剑在云雾中,题字甚小,读
之乃《随园诗话补遗》卷五第十九页。西昆以余眼力尚佳,特记奇丽川
方伯题卢湘 美人宝剑图:美人如玉剑如虹,平等相看理亦同,笔上眉
痕刀上血,用来不 错是英雄。诗甚佳。
十七日,昨住甲云亭屋,甚洁。午饭系敬亭约。饭后至其温泉屋内
汤(烫)腿,觉痒,盖风湿所致。
到敬亭屋内谈。伊云此处有番民遇豹子迎面,将头顶咬住,伊将豹
子抱紧,竟将其挤死,其力可观。众大乐。
遂至其温泉发源处,乃朱沙所成,因捡数小块,实是真不易得。上
即其祖茔,林木多极。对面岸山松树多极,中间夹似细竹,如凤尾,不
准樵采。大门外河边去年曾打死一熊,野兽甚多。武西昆饭后即进城。
在屋内仁尊巴敦过谈(已病年余甚疲,现住玉林贡(宫)楼上)问其京内
平安否……
二十三日……午后甲敬亭来。少少送我老玉林贡(宫)热水泉铜钱两枚,盖放於泉内钱不过一、二年即长白透如瓷,并有小石块、小棍均挂锈,亦如白瓷,甚怪。……
细读这些《日记》,如过“电影”,这简直就是当年明正榆林宫实情实景的回放,这对我们了解“明正”,研读炉城又频添了几分“感性”
上世纪五十年代,政府利用新榆林原明正土司家澡堂子地方优质的温泉水,建起了一座洗毛厂,对州里产的羊毛进行初洗加工,后来发展成一座颇具规模的国营毛纺织厂,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才破产。
1962年,笔者曾在新榆林工作数月,在洗毛厂的宿舍内住过多时。记得1963年的春节就是和张正祥同志一起在洗毛厂宿舍中过的,适逢大雪封屋,寒冷易异常,幸当年明正土司沐浴的池子仍保留着,我俩只好到浴池中“泡水”取暖,实地体验了一番的“明正汤泉”。时过境迁,虽泉汤依旧,却难寻当年风光。
再说那驷马桥地方,没发现土司衙署,在民国十年(1921年)却建过一座基督教堂。刘文辉主政西康,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又在驷马桥建起过一个“西康省农业改进所试验总场”。
随着时代的发展,到了21世纪初,在驷马桥地方,确实出现了一座美丽的新城,这就是今天康定县的新县城。
21世纪初,出现在驷马地方的康定县新县城。(郭昌平 摄)
打箭炉城,不能完全与明正土司的衙门所在地划等号。驷马桥地方并没有“土司旧署”存在,自然不可能有城的存在。公主桥头那条沟内外被跑马山泥石流冲毁的土司老衙门之旧址,据已见到的“历史信息(包括老照片)”来看,也只能算是打箭炉城的南郊。
后来人们熟知的明正土司衙门,便位于城中折多河东白土坎下的那座,这当为南郊的土司老衙门在清雍正三年(1725年)毁于地震泥石流之后新建。乾隆十年(1745年),24岁的坚参德昌,承袭明正土职,成为第十一代明正土司后,从木坪(木坪土司驻牧之地,在宝兴县)迁驻打箭炉,所住的就应当是城中的这座衙门。有人据此认为,明正土司东迁不在元代,而是在乾隆十年(1745年),这显然是对历史的误读。
这是民国二十年(1931年)九月康定市民欢迎赴康解决“大白事件”的中央特派员唐柯三的情景。其地点当在明正土司衙门旧址内,后面衙门的围墙看得很清楚。1939年西康省成立后,这里就成了炉城政治活动中心之一的“中山台”。 (历史资料)
城中的这座土司衙门,民国时期西康建省后,改扩建成西康省政府机关办公处,新中国成立后又成为甘孜藏族自治州州政府办公的地方,此处今天还能见到这座土司衙门的一点儿影子。
下面是著名摄影家孙明经先生1939年拍摄的两幅民国时期的西康省政府在原明正土司衙门内建起的办公楼和军政人员和民众集会的“中山台”的照片。
新中国成立后,这里成了自治州人民政府办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