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前沿 · ​红色组宣科中的潮女子(下)‖总第1085期

红色组宣科中的潮女子

文/朱斌(江苏)

我不寒而栗,好像他这是下了逐客令了。但这逐客令不会通过我的口传给舒媛。因为我们是在中国共产党基层组织的组织宣传科里为党工作的,不是为哪个人打工的。

但说实话,连我这个科长都一时心灰意冷垂头丧气了。从主要领导那间宽敞的、充满阳光的大办公室回到我们这间狭窄的、不见阳光的小房间,我好想对舒媛说点什么。张了张口,说出来的竟是:“像我们这么富有正能量的人,不灰心不灰心。”

舒媛笑眯眯地望着我,憨憨地问我:“大哥,咋的啦?”

我把冷目光从她的热目光中拔出来,转去看她桌上瓶中的花儿,正怒放着的红玫瑰。我想起她说过来着:“我们组宣科比办公室有正能量,我的花儿在这里开得又好又长。”

对!我也要让她这朵花儿开得又好又长。

舒媛依然是正能量满满的早做计划晚记日志,中午还要抽时间读外语,据说还要考清华管理专业的硕士研究生。让人觉得她要么是没心没肺,要么是老谋深算。有人说她是“心机女”,我看她是“单纯女”。

舒媛的嘴巴确实不甜。非但不甜,还有点招人嫌。

舒媛能够滚瓜烂熟地背诵八个明确十四个坚持。她听党校老师来单位做学习辅导时讲了一个事情,说巡视组到某市暗访,敲开宣传部长的门请部长背诵八个明确十四个坚持,结果部长大人张口结舌,一张嘴完全不好使了,一个囫囵个儿的明确或是坚持都背不出来。舒媛听后激动不已,咕哝道:“巡视组咋不到我们单位来?”

听到的人都直眨巴眼睛,看她像看喵星人。

舒媛能够滚瓜烂熟地背诵八个明确十四个坚持,并不能证明她的记性好。生活中,她常常丢三落四的。有一次下班,我步行回家,半路上接到她的电话,说钥匙不见了,锁不了组宣科的门了。我只好再步行半个来小时回办公室去锁门。

舒媛有时无心,有时较真。较真好像也是出于无心。马阿姨坐在组宣科中间的位子上说:“明天又是雷锋逝世的日子了。”

“逝世?给你说得多平凡,雷锋是牺牲的。”我在后面纠正她。

“难道雷锋不是因公殉职的么?”坐在前头的舒媛冷不丁地插进来,那口气好像牺牲和殉职的含义有天壤之别。

“你这丫头又来钻牛角尖了,还不好好跟科长学着,你看人家多有学问。”

“呵呵呵,还指不定谁是谁的老师呢。”

我想起《论语》中有一章,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我有时也怀疑舒媛是个阙党女。那时舒媛办公桌上的青花瓷瓶里是刚插上的蓝莲花,大拇指粗细的长杆儿,紧绷绷的花蕾儿,深蓝色,只有尖尖头上有抹艳红,株株外形都像写大字的毛笔。可是,又有什么字,带着什么样的感情值得这样的笔写,又能写在哪儿?春风上?组宣科密不透风。

党支部工作条例出来后,为了抓好宣传贯彻活动,分管副书记让舒媛出张卷子,考考大家。结果,舒媛出了满满当当的五大页,光问答题就有五道,好像高考卷子。卷子出好后,舒媛先拿给我看,我抽口冷气,说:“过了吧?”

舒媛不以为然:“本来就要从严治党的嘛。”

我一时语塞,只好让她拿给分管副书记去审核。

分管副书记耐着性子看了半天,怪怪地笑着说:“辛苦了。你再辛苦一下,把题量减去一半,只留一道问答题,同时把答案附在卷后再印出来。”

老熟人把人事专线和人事电脑都弄到楼上她的办公室里去了,却伺候不了人事工作。被上级人事部门催迫急了,就到主要领导那里去诉苦抹眼泪。主要领导也很无奈:“你不是说很简单的吗?”

老熟人不答话,低着头擦眼泪,擦得主要领导又动了恻隐之心:“你先克服一下吧,然后我们再去招一个专门搞人事的来归你领导,好不好?”

“好倒是好,可眼下怎么办?”老熟人两眼泪汪汪地望着主要领导。

眼下正值年底,一年一度的人事报表工作迫在眉睫。主要领导也知远水救不了近火,他看着老熟人说:“先让舒媛帮你做呗。”

“啊?”老熟人红唇大张。

实在没办法,老熟人只好红着腮帮厚着脸皮硬着头皮从楼上的大办公室下到我们这个小组宣科来要求舒媛上去做人事报表。煮熟的鸭子嘴硬,这老熟人说话依然挺横:“领导让你上去把人事年报做了。”

舒媛不答话。老熟人的话着实惹恼了我和马阿姨,我怒目相向,问她:“哪个领导叫的?”

“你说哪个领导?”老熟人反问,口气里弥漫着挑衅。

马阿姨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说你嘴上那两张皮咋就那么灵活好使呢?他咋就那么听你话呢?你们说让她不做,她就不做了。现在你们又来让她做,她就一定要做?我只听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没听说过还有君要臣活臣还不得不再活过来的。你不是绿色通道引进来的高级人才么,不是啥都能么?咋这会就抓瞎了呢?你们办公室那么一大堆人,人数得有我们三四倍吧?养着干什么呢?斗起来一个强似一个,做起来咋就一个比一个废了呢?要她做也不是不可以,你得先把那台电脑给搬下来。”

此时舒媛桌上还没有电脑,只剩着那个原来用于垫高显示器的方方正正的木墩子。

马阿姨的话呛得老熟人的眼泪哗哗直淌下来,却又不敢拿马阿姨怎么样。她恶狠狠地拿眼抠马阿姨:“咋,你要咬我呀?”老熟人再也立不住脚,“哼”了一声扭身就走

马阿姨还追了一句出去:“嗳,对了,找爱看你眼泪的人哭去,这儿是红色之地,不相信眼泪。”

说得我把两根大拇指都挑给了她。

舒媛笑着说:“是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吧?”

我插嘴说舒媛:“刚才你咋就没话了呢?”

其实,舒媛有洁癖,不碰脏物不理烂人。不要说是老熟人,就是常来组宣科收报纸的,舒媛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从不搭言。结果,上次收报纸的来,我和马阿姨碰巧都不在,两柜子旧报纸被那人卷了去,只留下五十元钱。气得马阿姨差点把舒媛的花瓶子摔喽。

话又说回来,马阿姨的一番话解气归解气,却也把老熟人等人给得罪了,让他们对我们恨之入骨。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小人是等不得那么久的。在没过多久的民主评议党员活动中,我和舒媛各得了三张不合格票,马阿姨不是党员,否则的话,她也在劫难逃。

三张不合格票,我能十分肯定其中两张的主子——老熟人和她的顶头上司,剩下的一张的主子,我还不敢说。至于老熟人,我早已对其人品打了个问号。我脑海中有一件关于她的抹之不去的小事:我们单位的员工都是凭卡去食堂吃午饭的,过几个月卡就得清零一次。许多人都不解为什么过几个月就要清零,但办公室规定这么做就得这么做。到了要清零的时候,许多人并不能按时将卡中的钱全部用光。于是老熟人拿着百来张卡,一张张很耐心地刷,不拘十块五块地把人家卡里的小钱都刷出来,归拢起来也好买两桶好油,老熟人特意关照食堂里的伙计:“油买来后,不用拎上来。放在大门口的保安室就行。等下班的时候,我和我们主任去拿吧。”

嘿,清零的规矩是她的主任定的,员工也颇有异议,但她的胖主任就是不改,原来妙在此处呀!仅仅是此处么?我们是财政全额拨款养活的全民事业单位,每年春节前,办公室都要给大家伙儿每人发一个杯子、一本本子和一把伞。有心直口快的员工说:

“年年悲剧(杯具)散(伞)了的,也不吉利呀。”

办公室的胖主任抖着一脸肥肉说:“钱可都是我要来的。”

啥意思?财政拨款成了他讨要来的钱了,所以就能花得这么任性?

我有个习惯,特别是冬日里,我吃过午饭一般不回组宣科。因为办公室把我们组宣科安排在阴面卫生间旁的房子里,终年不见阳光,其他季节犹可,大冬天里还真有点让人难过的。所以,我喜欢在午饭后,在盛满阳光的食堂里,找一个明媚温暖的角落一边晒晒太阳,一边看看手机,有时假寐一会儿。谁知,不端不正的,老熟人他们玩的这一出偏偏又尽收我的耳底。我不知她是没有发现我,还是目中无人,还是有恃无恐。

反正,我早已得罪他们了,我的两个部下,都是被办公室赶出来的。我想君子把自个儿弄得硬邦邦干干净净的,像个不锈钢球球,就是为了迎对小人扔过来的土坷垃、臭豆腐,甚至屎壳郎推过来的粪球。我不怕,但怕涉世未深的舒媛想不开,所以民主评议党员结果反馈时,我先对舒媛说:“像我们这样富有正能量的人……”

她会心地一笑:“和谁我都不计较,和谁计较我都不屑。”

这话说得好,好像是化自兰德那首著名的《生与死》的小诗,国内好几个大家都翻译过这首诗。我觉得还是杨绛先生翻译得最好。这首诗的第一行是“和谁我都不争”,第二行是“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看书,舒媛也爱看书。我只看诞生于五十年前的书,舒媛则是书龄五年以上的书不读。但舒媛从网上买了一本《阅微草堂笔记》送给我。这书是鼎鼎大名铁齿铜牙的纪晓岚写的,书龄绝对五十年以上。近四百页的书,我只看到一百一十三页,就再也读不下去了。我想,如果要看笔记体微小说,可以看《世说新语》;如果要看狐仙精怪类的,可以去读《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则大可不必读。《阅微草堂笔记》中我读的最后一个故事是描写如何活吃女人肉的,此前还有一个描写把年轻妇女拉进厨房要做了吃的故事,而且吃的都是无辜的好女人。特别是这一回,吃的是一个贞女,一上来就是“见少妇裸体伏俎上,绷其手足,方汲水洗涤”,客人忽而良心发现,不忍心吃她,出钱把她买了下来。在帮她穿衣服的时候,不知是有意无意的手碰触到了她的乳房,结果人家不领情了,说:“吾惟不肯事二夫,故鬻诸此也。”好像宁愿被吃掉也不苟活的意思,于是“解衣掷地,仍裸体伏俎上,瞑目受屠。屠者恨之,生割其股肉一脔。哀号而已,终无悔意。”小说至此结束了。这一脔肉也许在别人嘴里嚼得津津有味,于我,却是恨不能拗断铁齿铜牙的笔。名节是不败的花儿,只能鲜艳地插在道德的瓷瓶里。我不知在乱世,有多少这样的贞妇烈女被津津有味地吃掉了。也不知舒媛是读过了这样的故事,才买这样的书给我的,还是压根就没读,只是作为一件小小礼物买来送给我的。或许她只是因为纪晓岚这个名字,想着我就会喜欢这本书的。尽管有人一再说她是心机女,我还是认她为单纯女。

其实,会不会操纵那个人事系统软件又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要善于驾驭人事关系。老熟人把人事系统抢在手里,摇身从管理岗位跳到了专技岗位,工资连升三级。所以,她的眼泪不是白流的。

其实,写不了材料、搞不定系统都不碍紧,老熟人会开车,舒媛不会。开车也没啥了不起的,关键是开得好,开在需要处。我们单位车改后,依然保有公车,只有主要领导一人每月拿一千多块钱的补贴,但既然拿了车贴,就不能单独碰公车了。这倒正好,天假其便,让老熟人开着公车载着拿车贴的主要领导到处去共同办事,也就不算他单独使用公车了。老熟人还要说我和舒媛沆瀣一气,我们只有哈哈一笑而已了。

舒媛办公桌上的青花瓷瓶里又插上新的花了,这次插的是向日葵,小小萌萌的向日葵朵朵都是散发正能量的小太阳,马阿姨嘟囔道:“也不知能不能长颗瓜子出来。”

有人说一个人是条龙,两个人斗成虫。为什么就不能像这些花儿,结成束插在瓶里一起绽放美丽?这些花儿被剪来插在瓶里,依然在努力地呼吸,吸进二氧化碳,呼出氧气,坚持着改善环境。我们也要向她们学习,把负能量吞下去,把正能量吐出来。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舒媛是吾党之小女也,是正在绽放的花儿,采了来插在这里,绝不是为了默默无闻地凋落的。她将去北京参加清华大学在职研究生面试,组宣科也必须打起精神,组织大家伙儿学习宣传党的政策,全身心地投入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主题教育中去。其实从来都是邪不压正,譬如民主评议党员,要是我当时不那么谦虚,也自己给自己投上一张优秀票,那么我就会是优秀票数最多的一名党员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做绽放正能量的花儿,插在组宣科这个鲜艳的大红花瓶里,传递正能量,哪怕是像舒媛,碰到困难先自己对自己说:

“像我这么富有正能量的人……”

往期回顾:红色组宣科中的潮女子(上)

【作者简介】朱斌,笔名龚旭,男,复旦大学中文系中国文学专业毕业,现居常州。2010年开始,在《骏马》《椰城》《地火》《牡丹》《短篇小说》《延安文学》《北方文学》《四川文学》《中国铁路文艺》等文学期刊发表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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