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时期冀中蠡县地道斗争的回忆(二)
作者:王夫(1910~2004),时任蠡县县委书记。具体介绍请参考 (一)
地道斗争的防御时期
(一九三九年一、二月——一九四0年八、九月)
二 演 变
(一)由野外到村里——因为那时还是冰天雪地时节,干部每到洞里住宿一夜之后,白天洞口便向外喷吐水蒸气,又因为敌人奸细的经常活动侦查,逐渐把野外的洞发觉了,于是敌人常在拂晓的时候到村外找洞掏干部和工作人员们。这时有的干部被捕,有的干部与敌人当面对打而牺牲,这样一来野外的洞就不能住宿了。在环境日渐残酷工作必须坚持的情况下,地洞便开始从野外转移到村里。
平原冬季
当地洞从野外向村里转移的时候(蠡县其他近点线的区村也在试着做了),曾有一个故事,不妨插在这里,以便具体地说明这个转移过程:
一区某村干部某某同志(记不清具体的村名人名),有父母妻妹等。他家是抗战后新升起的中农家庭。一家人和和睦睦地过着日子,父亲参加了农会,妻妹等参加了妇救会,都对抗战热心努力。一九三九年春夏之间,某某同志似乎开会开得太多了,常常一夜一夜地不在家住宿,以前即使开会,到半夜或是天将亮之前总是回家的,现在居然整夜地在外住宿。因为这个缘故,全家人都有些疑惑,他的老婆也以为他在外面又有了爱人。问他为什么老在外面住宿的时候,他只是用“近些日子事情太多,常开会”来答复。
敌人的特务工作逐渐深入了,敌人的军事行动逐渐频繁了,村庄被包围的次数和危险性多起来,该同志不敢在家住宿的次数也就随着多起来,总是以开会为借口是难叫人相信了,所以一家人常常为这事争吵起来,一家人也不像以前那样和睦了。
一天晚上,又到该同志出去的时候了,他的老婆多起心来。他在前边走,他老婆就暗暗地跟随着,跟到后边一个闲院里。该同志向四面张望了一下之后,偷偷地钻进了草棚。她轻轻地急走了几步,靠近草棚凝神一听:屋里哗啦哗啦的柴草响,过了几分钟后,便寂然无声了。她偷偷地开了草棚的门去看,杂乱的农具等物还是照常搁放着,并没什么变化,却不知她丈夫往哪里去了。她喊了几声,也无人答应。她又惊又奇,不由得带着几分害怕的心理跑回告知婆母、妹妹。大家惊奇地来到草棚,燃起灯来,又连喊几声,仍无人答应。嫂妹二人用木棍再三地翻插着柴草,仍不见什么。最后还是母亲说:“咱们今天不找他了,明天他总要出来的。我们把草棚门锁死,天明我们等着他,不说给我们怎么一回事不叫他出来,不叫他吃饭……”他们便一同回去了。
夜色渐退,东方发白了,他老婆叫醒婆母妹妹,一同到草棚门前去听分晓。果然,没待十几分钟,柴草又响,随之该同志走到门口。这时他母亲便用半斥责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你这臭小子,往哪里去过夜了?快说,不然不叫你出来,饭也不能吃……”该村干部听见母亲的斥骂声,一拉门又倒锁着,也大吃了一惊,以为这洞的秘密是不能保守了。该同志开始还是支支吾吾地答道:“我就在草堆里睡来。”经过再三追问,他终于说出了真实话。母亲等都怪罪他:“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还能把你报告给敌人吗?”该同志便解释道:“不是怕你们故意报告,而是怕你们好说好道的,不知不觉中暴露出去啊!”从此一家人又和睦如常了。
村里的地洞也就一变十、十变百地普及到蠡县各个干部和点线附近的村庄去了。
(二)由区村干部到广大群众——由于敌人的点线逐渐增多,特务奸细的活动逐渐普遍和深入,敌人“扫荡围剿”的次数频繁了,老百姓四散逃跑的次数也随着增多起来。敌人有时突然奔袭,到村里搜集坚壁的军用品等物资,往往一两天不离开村庄。逃不出村庄的老百姓被捉着后臭打一顿以外,还叫你跟着挖掘物资或叫你指出哪个是八路军和干部,哪个是八路军和干部的宅子,好去烧杀,也有因不肯说实话而被打死的。群众为了逃避敌人的奸掠屠杀,一遇到敌人奔袭的时候,只好只身外跑。冬天来不及带大衣被子,在野外要挨冻,夏天来不及带食物和水等,挨渴受热。天天如北,常有因受热挨渴而死的。如一九四0年夏初,敌人知道了我们在蠡县五区北五夫村坚壁着一辆汽车。正中午的时候,孙家庄和李岗两据点的敌人突然到村中搜掘起来。由于我们事先早转移了,敌人没找到,但搜掘的时间拖得很长,几个没逃脱的老百姓被打坏了,中五夫村的一个害疟疾的十七岁的高小班的女学生,北五夫村一个老婆婆都因炎热缺水而死了。为了防备万一跑不出村去而遭受损失,干部的家属和亲友在村里都先后挖起洞来,群众慢慢地也跟着挖起来。
挖地道
有的老百姓不知道保守秘密,挖一大洞,把孩子娃娃甚至鸡犬等都乱放进去,大人叫孩子哭很容易被敌人发觉。如在五区东侯家佐村,敌人发觉了一个大洞,两三家的人都在里边。敌人便把男的抓走,把老弱妇孺打了一阵,并追问洞的构造和来历。从此敌人知道我们有地下活动,每到村中就先用枪刺向地面乱扎一气,或用枪把乱蹾一气,四处搜掘,抢掠物资,捕捉干部,这就是敌人所说的“剔掘战术”。这时村里一个口的洞一般的便失去了作用。
(三)由一口到多口,并院院互通——敌人盘踞久了,敌我斗争的形式更加复杂起来,我们的工作任务更加艰苦起来。
一九四0年秋末冬初,上级党提出要从思想上政治上巩固党。为了纠正以往重组织轻宣传的偏向和加强党内的教育,就必须加强党委机关的编写和印刷等工作。又因环境逐渐恶劣,县委机关不能容纳大量人员,只好把这些工作分给区分委一些。敌人的点线增多了,“扫荡”频繁了,干部带著蜡纸、钢板、文件乱跑,不但不能工作,且有很大危险。这时县委便指示各区,准备对付冬季“扫荡”,找具有一定条件的村庄(党的基层好、群众觉悟高、战斗上及交通上的意义小、目标小等)选偏僻院宅挖下多口秘密洞,并指出如果情况不太紧迫,还是争取人跑出去,东西可放着。在与敌人实际斗争中,有时跑到村外,有时入洞,也有时本想到村外而又被敌人圈回来,在不觉中多口的地洞便和“院院互通”结合起来,这就是这家通那家,家家都通;这个通口又是在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再加上伪装,熟人可很快地通过,生人到院里却难以找到。这都是因敌人经常包围村庄,跑不出去吃了亏而想出来的办法。从此,敌人从南街进村,南街的老百姓从南街口跑出去不可能了,便院通院地到北街或东街……出去,如各街口同时有敌人进村时也可从非正式的街口逃出去。
例如,一九四一年春蠡县七区中孟尝村,因南面三里地便是李岗的敌人据点,经常受到敌人的扰乱。一次敌人又从南街口进村了,游击组急忙拉出村来,有两个女青抗先(游击组和青抗先都是抗日战争时期的民兵组织)队员没来得及一同跑出去。她俩不能再从街口跑了,便钻进村边一家宅子里去上了房埋伏起来。敌人到村口时,她俩投下手榴弹,头一个没响,后几个都响了,炸死两个敌人。正当敌人散开要包围房子的时候,她俩便房转房、院转院地跑了。敌人正要打枪,村外我游击组早转到敌背后放枪了。敌人莫名其妙地惊慌起来,狼狈逃回据点,此后很长时间,不敢到孟尝村扰乱了。以后,敌人又改变了花样,出了据点后先转向东去,使我们的监视哨以为敌人已不到村了,松弛麻痹了,然后再向北转,突然从村东口进村捉人抢东西。这也是地洞和其他斗争非结合发展不可的一个原因。
地道战场景
这时有了多口洞,可以从这口进去,从那口出来,并可再转到另一个院,钻另一个洞,敌人想捉干部也比较困难了。例如,一个村武委会主任被敌人捉住了,敌人向他要枪,他说:“枪是有,没有在手下,放在洞里了。”敌人叫他去拿,又怕他跑了,于是把他的手绑起来。到洞里边时武委会主任以这个洞比较深作理由,要多松些绳子。敌人相信了他的话,他乘机把绳子解下来,从另一个口跑了。敌人在向上拉绳子时,只是一条空的了。敌人只好向洞里打了两枪便滚蛋了。
但是敌我斗争总是水涨船高地发展着。敌人的特务工作逐渐深入了,我们的这一套慢慢地又被敌人调查清楚了。敌人包围村时,就只限于包围有洞的几个宅子,或一个村庄的某一角落,并先偷偷地上房,一方面怕我们打伏击,一方面监视我们的行动(又克服他兵少的弱点),作长时间的搜查挖掘。如一九四0年秋后蠡县县长董志坚(原名祝玉章)同志,在四区刘铭庄工作,敌人去了,先上房监视起来,只包围了该村的一个角落,董同志没来得及跑到别院去,便在与房上敌人相互射击中牺牲了(当然董同志的牺牲还有别的原因)。这样一来,这种形式的地洞也需要有所改变了。
(四)由东街到西街,由村里到村外的雏型地道和连环洞的产生——多口洞和院院互通也出了毛病,为了坚持工作。我们便又抓住敌人兵力不足的弱点(冀中的村庄较大,一个据点平时只有五六十到七八十个敌伪军,没有其他据点敌伪配合的平时小的“扫荡”包围整个村庄是很困难的)。当敌人包围东街的一个角落时,便由地道跑到西街出村,或隐敞起来,或顺地道跑到村外。这时多口洞改为多层的所谓连环洞,就是洞底下或洞另一侧,还有洞口和两个以上的洞层,如果第一层被发觉破坏了,可以把第二层的洞口塞死了。或事先塞死,同时也不怕敌人向第一层洞里撒毒了。为了防备敌人用大量水放入洞里,就利用高低不平的地势,把第二层或第三层挖在比地面较高的地下,敌人灌水时,等不到二三层有水时第一层就会涨出来的;且在地洞与地洞之间,只掘得隔一层土。暂不打通,等敌人破坏到身边时,再用小刀之类的铁器打通另一层或另一个洞,以顺利脱险。例如蠡县七区鲍墟村,村干部家中有洞,敌人知道了,包围了村干部的家,把他弟弟捉住,严刑拷打,要他弟弟指出哪是洞的所在地,他弟弟不得已就指给了敌人。破坏的结果,并没得到任何东西,因第二层他们还未找到,敌人却大夸干部的弟弟为“大大的好良民”。
(五)村通村村地道的产生———蠡县三区大曲堤村有一个地主的流氓子弟——齐栋材,抗战初期我们也曾争取他到抗战阵营里来。后来因为我们部队逐渐向正规化发展,他不能随着进步,又因经不起环境的残酷考验,一九四0年春便投降了敌人。投敌后他纠合了百八十个地痞流氓,用家中暗存的几十枝枪,凭借敌人的帮助,在他家(大曲堤村)安了一个据点。因为大曲堤村是蠡县三区较中心的一个村,同时齐逆和他手下匪众又是本地人,那村那家的情况都熟悉得很,所以他在敌人大“扫荡”刚过后的余威下,一个春季便把三区工作搞垮了,并把与三区接界的六区搞垮了一部分。齐逆等每天到村烧杀奸掠,捕捉干部,非常凶残,弄得三区干部大部分都牺牲、逃跑甚至妥协了,只余下三个区委干部,群众也真的尝到敌人汉奸对我们是如何残酷到无微不至了。
鬼子扫荡
当年青纱帐起来之后,又是我们的天下了,正规军也积极活动。我们组织了三十多个人的工作团,每人一枝手枪,二三个手榴弹,不到一个月便把三区工作恢复起来。又趁任(邱)河(间)大(城)战役的胜利,把齐逆据点也拿下来。这时三区干部群众对工作便如疯狂般地积梃起来。当县委一提出大量发展群众武装、组织民兵、建立修械所(每区一个)、造独撅(打一粒子弹)和手榴弹、保卫家乡、保卫自己等口号时,群众无不热烈响应。老百姓三五一堆,在物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研究造木炮,利用子弹皮改造子弹,街头巷尾的小孩子们也无不以造武器为游戏。由于对敌伪的高度仇恨,所以青纱帐一倒,群众便自动地进一步作出了村通村的地道(交通沟已早失去作用了),开始在相离二三里地的村庄之间,接着很快地普及到多数村庄。县委听到这些也觉得新奇,便同三区分委到各村调查研究。经过研究,县委认为不但可以利用地道地洞逃跑隐蔽,也可以利用地道地洞打击和杀伤敌人,于是想到了旧小说上一些地道翻板和暗器伤人的办法,又谈了一下地道改进方向,这样地道斗争便开始由防御转为进攻了。以后,县委又与潴龙河沿岸附近的五、六、七区的区分委谈了一下,叫他们同时改进试作,从此各区就逐步发展起来。
……
未完待续
摘自《党史资料》一九五四年第八期 中共中央宣传部党史资料室编
抗日战争胜利已经七十多年了,但日本人并未真正反思自己的罪行,右翼势力抬头。我们怎能忘记历史?当年日本侵略者在冀中大地犯下的累累罪行,以及冀中抗日军民在炮火硝烟中与敌拼杀的悲壮情景,使人刻骨铭心,永难忘怀。
冀中抗战英烈的事迹,不可胜数,能够收录在史册的是很小的一部分。而随着时间流逝,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罕有在世的了,很多成为传说,成为故事,成为不可考。即便收录在册的,也只在有限的圈子里传播,英雄的事迹泯没不彰,实在是一件憾事。
近期抽时间把看过的反映冀中抗战的人物事迹的文章 ,整理发出来,与诸君分享,以缅怀先烈启迪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