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威股份:从“鱼塘”中长大的光伏巨头
砺石导言:光伏新能源从通威的“鱼塘”里生长出来,光伏与渔业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业务,是如何实现协同发展、相互支持的呢?
尹炜锋 | 文
曾经在很长的时间里,提到“通威”人们会自然联想到水产饲料,但如今已不只于此,坐拥渔业帝国的“通威”还代表了全球近20%的高纯晶硅产能、全球规模最大的晶硅太阳能电池生产企业,是“渔光一体”发展模式的开拓者。
2020年上半年,通威股份营收187亿元,其中饲料及相关业务占比不到50%,可以说,动态市盈率接近40(笔者成稿时)的估值,很大程度是由于投资者看好其光伏业务的发展前景。
但是,通威从渔业为主到“渔业+光伏”双主业协同的转变究竟是如何实现的?由于缺少大众耳熟能详的英雄故事与跌宕起伏的发展剧情,其成长过程并不容易被人察觉,有人因此评价说通威“无故事”。然而,光伏产业竟然是从通威的“鱼塘”里生长出来,本身就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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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
2004年,通威股份在上交所上市,此时的公司年营收近20亿元,是国内最大的水产饲料生产商,其大股东通威集团还涉猎了更多领域,布局软件开发、宠物食品、工程建设、风险投资等多种业务,这些业务是集团创始人、董事长刘汉元在主业做大之后的多元化探索。虽然涉猎广泛,但刘汉元始终认为还没有等到可以支撑通威实现二次飞跃的机会,也无意为非重心业务分散饲料主业的资源。直到当年9月,时任巨星集团董事长唐光跃主动上门。
这次上门是为了寻求融资合作。2002年,同样做饲料起家的唐光跃启动了一个10万吨产能的聚氯乙烯(PVC)项目,但在一期工程建到60%多时资金跟不上了,急需新资金注入。作为重要的通用塑料,PVC在门窗、地板、管材等建筑材料上有广泛应用,恰逢当时下游的房地产建筑市场火热带动PVC建材需求猛增,唐光跃送上门的这个项目可谓前景可观。一番研究后,刘汉元决定入局,受让项目主体公司永祥树脂50%股权。除了考虑到建筑材料领域的发展前景,刘汉元还有更深一层的谋划。
入股永祥树脂的两年前,刘汉元在北大读EMBA时就常在未名湖畔思考新能源产业的未来,毕业后连读DBA工商管理博士期间,他选择了《各种新能源比较研究与我国能源战略选择》作为研究课题,并提出太阳能光伏发电将成为未来清洁能源主要发展方向,这个论断为通威之后的战略扩张指明方向。
这次与巨星集团的合作是一个开始。永祥树脂所从事的氯碱化工是三氯氢硅的上游,三氯氢硅正是光伏产业链上游原材料多晶硅的主要原料。刘汉元的入股从长远来说,是为通威占领光伏产业链上游布下一颗棋子,此时全球光伏产业经历萌芽阶段后开始爆发式增长。
2004年,德国修订《可再生能源法》,其中规定给予不同的太阳能发电设备年0.457-0.624欧元/千瓦时的补贴,为期20年,极大带动了德国及整个欧洲光伏发电的普及应用;同时获益的还有中国的光伏生产商,无锡尚德、英利、天合等企业正是在这一时期纷纷走上前台,迎来高光时刻。但此时的国内生产商们,产品主要集中在太阳能电池及组件加工制造环节,对外销售要依赖海外市场,主要原材料高纯晶硅高度依赖进口,形成国内光伏产业中间环节竞争激烈,但原料和销售“两头在外”的局面。
在此背景下,刘汉元一方面坚信光伏产业正在崛起的趋势没有改变,另一方面并没有选择进入光伏组件和电池环节与国内厂商短兵相接,而是通过氯碱化工进入三氯氢硅的生产,再进一步延伸布局光伏上游的主要原料多晶硅。2006年12月5日,刘汉元在公司宣布“全力以赴进军多晶硅产业”;2007年5月24日,通威集团、巨星集团与乐山市人民政府隆重举行了1万吨多晶硅项目投资签约仪式,通威布下的光伏棋子正式落地。
回顾通威集团的发展历程,避开产业链竞争激烈的环节、选择上游切入进行战略布局,同样可以在通威饲料的起步中找到影子。
20世纪80年代初,刘汉元发明“渠道金属流水网箱养鱼技术”,这项发明以亩产10多吨的成绩打破了四川省历史上单位面积产鱼量的最高纪录。在鱼肉稀缺的年代,这项技术体现出的经济价值吸引眉山县乃至四川省的农户纷纷采用,养鱼队伍迅速壮大。
凭借出众的才能,如果此时刘汉元继续养鱼,一定能成为大户,但他却断然选择转型为生产饲料,其中原因,一为避开养鱼环节的激烈竞争、找到差异化风口,二为与农民共赢而非逐利,“谁引导农民致富,谁和农民一同致富;谁和农民抢饭碗,谁没有饭碗。所以谁做的事情是为农民的饭碗里添肉加油,谁就会获得成功。”刘汉元曾这样诠释。
1986年,通威的前身眉山县渔用配合饲料厂开业,主要销售“科力”饲料。由于“科力”商标后来被告知已被其他公司注册,经慎重思考后,刘汉元将品牌名改为“通威”,寓意“通力合作,威力无穷”,沿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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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根
光伏棋子已经布下,但对刚踏入光伏产业的刘汉元来说,迫切需要找到一种方法建立通威的多晶硅优势。在技术上实现突破是一条出路。
三氯氢硅生成多晶硅的过程,行业普遍采用西门子法与改良西门子法,虽然可行,但会产生大量有毒且难以治理的四氯化硅废料,而且电力成本很高。针对传统方法的种种弊端,永祥团队开发出“永祥生产法”,将四氯化硅作为原材料继续参与多晶硅的生成,效率得到显著提升。同样生产1公斤多晶硅,同行要投入9-10公斤的三氯氢硅、同时排出10公斤左右的四氯化硅,而永祥只需要5公斤三氯氢硅,且不会排出四氯化硅。这项技术迭代优化之后,2008年上半年,永祥一期1000吨/年的多晶硅项目投产,该项目4个月内释放产能达70%以上,打破行业最短时间达产的纪录,同时创造了同种尺寸规格单炉产量最高、同级别纯度最高、电耗及物耗等单耗水平最优等多项优异成绩,通威的优势显现。
通威对产业前景与技术实力的自信也体现在了资本市场。2008年2月,通威股份以1.91亿元从大股东通威集团收购了永祥股份50%股权,新能源业务正式进入上市公司主体。此时的刘汉元,本想通过产能扩张、技术迭代、管理提升在前景广阔的光伏产业大干一场,不料外部环境开始恶化,种种挑战骤然降临。
2008年9月,知名投行雷曼兄弟提出破产申请,美林证券宣布被美国银行收购,全球股市随之暴跌,这场由次级房屋信贷引发的金融危机愈演愈烈。受危机波及,欧洲市场的光伏需求顿时萎缩,多晶硅需求骤降,价格从每吨330万元下挫至不到40万元,通威的永祥年产3000吨多晶硅的二期工程被迫停止。接踵而至的还有“双反”调查,从2011年开始,美国、欧盟等发达经济体相继发起对中国光伏产品的反倾销、反补贴调查,使得经历高速扩产的中国光伏企业营收骤降、债务压力剧增,无锡尚德等企业陷入破产,众多多晶硅厂商也在这股风浪中破产或主动关停。据统计,2011年国内的光伏企业数为262家,到2012年已降至112家。
相比同行,通威的应对显得冷静而克制。一方面,为了不影响上市公司的业绩,2010年2月,通威股份将持有的永祥股份50%股权以2.48亿元的价格重新卖回通威集团,时隔两年,新能源业务退出上市主体;另一方面,面对光伏产业的寒冬,通威始终坚信行业向好的大趋势,借助减产等手段降低损失的同时,坚持经营,等待市场回归理性。“现在回想起来,这段经历是很有意思的。行业煎熬之时,永祥多晶硅是低流血状态,最多有2亿元的亏损。该停产就停产,该控制就控制。企业只有安全地活下去才能迎来新的一天,否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了。”后来回顾那段时期,刘汉元的话语中始终充满信心。
转机如期而至,面对全球市场的疲软与欧美对中国光伏出口的严重打压,中国政府加快了国内光伏建设,2009年开始,提供装机补贴的“金太阳工程”、《太阳能光伏产业“十二五”发展规划》、《国务院关于促进光伏产业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等利好政策相继出台,国内需求显著增长。2013年,国内光伏发电装机10.9GW,一跃成为全球第一大市场。
面对转机,一方面,通威趁势扩大产能、增强规模优势,2010年7月,永祥年产3000吨多晶硅的二期项目开工;另一方面,通威保持对核心技术的快速迭代,并将渔业积累的先进管理经验复制到光伏,以期提升生产效率。
同时,为了进一步降低成本、增加利润,通威在光伏产业中下游的布局也悄然展开。2011年前后,通威开始以公益的形式试探性地布局电站建设与运营项目,在河北丰宁、四川理塘等地修建多个光伏发电站。2013年9月,通威集团通过合肥市产权交易中心,以87,000万元价格中标公开挂牌转让的合肥赛维100%股权,控股生产晶硅电池的合肥赛维,标志着通威在光伏电池环节的布局落地。
至此,通威已成为拥有从上游高纯晶硅生产、中游高效太阳能电池片生产,到终端光伏电站建设与运营的垂直一体化光伏企业,这种产业布局一直延续至今。
有趣的是,这段以技术优势进入产业上游市场、再延伸到中下游市场的演变路径,在通威的渔业发展过程中同样能找到影子。从养鱼到饲料的转型初期,面对饲料行业的竞争,刘汉元将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改进饲料配方。当“科力”饲料推出时,饵料系数(增加单位体重所需要的饲料重量)、内脏占鱼比重等关键参数显著领先同行,其中饵料系数由通常的3.22降至1.6以内,接近世界先进水平。在这种优势下,通威饲料迅速打开销路;待优势通过管理、技术等手段进一步巩固之后,通威开始将产业链延伸到水产养殖、食品加工,国内第一个活鱼品牌“通威鱼”正是在此过程中诞生。
细细品读,渔业与光伏两项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业务在发展路径上是相似的,都体现了通威在渔业发展过程中对企业普遍性的经营理念与管理方法的思考与总结。然而,纵然理念、方法一致,两项业务在实际经营中却没有交集,难以对通威的未来发展形成合力。如何让两大业务在模式上能真正协同起来、实现强强联合,是刘汉元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恰好,光伏电站业务的扩张提供了一个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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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芽
光伏产业在中东部地区的发展面临突出矛盾。一方面,中东部地区是电力的负荷中心,用电需求高,但光伏电站大多分布在太阳辐射能量强的西部,远距离运输造成电能的损耗很大,难以实现用电区域的低成本。另一方面,东部地区人口密度高,且山地、丘陵多,适合建设地面光伏电站的土地资源极为有限,且国家明文规定严禁擅自改变农用地的土地用途,进一步加剧了电站用地的稀缺。多重矛盾下,光伏产业的传统模式在中东部地区遭遇挑战。
对此,光伏电站企业的主流方向是家庭分布式发电模式,即在业主房屋安装独立的多晶硅光伏发电站,这种模式在2013年前后逐渐在国内铺开。但是,分散开来的光伏电站难以实现规模效应、装机成本高,且运营管理的难度大,种种问题都在短期内找不到合适的解决方法,制约了这种模式的进一步普及。
这些问题反而启发了横跨渔业与光伏的通威。渔业为通威连接了数十万的养殖户、上千万亩的水域面积,养殖户们都有提升鱼塘效益的诉求;而通威拥有相对成熟的电站建设与运营能力,但在中东部地区的扩张受限于土地稀缺。如果能将鱼塘与光伏结合起来,两种业务面临的问题都可能得到化解。
基于这种思考,通威创新性地提出了“渔光一体”的战略想法,即通过租赁鱼塘进行智能化改造,在鱼塘上架设分布式光伏电站。实际运营后,通威一方面利用自研饲料与养殖技术帮助养殖户提升鱼塘的产出效率,另一方面利用鱼塘上方的电站发电销售给电网公司,由此形成“上可发电、下可养鱼”的模式。
在此模式下,几个关键的参与方都将受益,养殖户的养殖效率得到提升、实现增收;政府税收收入增加,同时推动了传统渔业转型与新能源发展;而对通威来说,不仅推动光伏电站的扩张,更深层次的战略意义在于,能够实现渔业与光伏在业务上的协同,这也正是刘汉元一直想找到的突破口。
但是,模式要切实落地,还需要两个重要的支撑,一是对架设光伏电站与鱼塘养殖协同的科学论证,比如光伏片造成阳光不足是否会阻碍鱼的生长;二是政府对于这种大量租用鱼塘占地建设光伏电站的准入问题。为此,2013年,通威正式立项研究“渔光一体”模式,在江苏南京、射阳等多地开展试验,经历多番推敲与验证,确定了模式在实现各方价值上的可行性。2014年9月,国家能源局发布《关于进一步落实分布式光伏发电有关政策的通知》,特别指出鼓励“因地制宜利用滩涂、鱼塘、湖泊等建设就地消纳的分布式光伏电站“,为“渔光一体”模式的落地提供了政策依据。
这些利好无疑让刘汉元信心更加坚定,“谁掌握了水面,谁就拥有了未来”。为此,通威股份成立了通威新能源、北京渔光一体有限公司等多家公司,在全国各地以最快的速度全力夺取有限的水面资源。截止2019年,据财报显示,通威股份租赁的水域或土地面积超过30万亩。与此同时,“渔光一体”模式在逐渐推开,截止2020年上半年,通威已在江苏、湖南、湖北、山东等全国多个省市开发建设了“渔光一体”基地,共计建成以“渔光一体”为主的光伏电站44座,累计装机并网规模超过2MW。
伴随两大产业的协同效应显现,通威再次在上市公司主体启动了对光伏新能源业务的整合。2016年,通威股份相继收购通威集团旗下通威新能源、通威太阳能的股权,上市公司重回“渔业+光伏”双主业的经营模式,延续至今。
“依托双主业战略布局,通威以‘渔光一体’发展模式形成独特竞争优势……致力于打造世界级健康安全食品供应商和世界级清洁能源运营商。”通威股份在最新的公司介绍中如此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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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从2004年入股永祥树脂进入光伏产业,到如今“渔业+光伏”的双主业协同已然成势,光伏业务在这个饲料龙头的土壤上逐渐落地、生根、发芽。在多元化失败案例屡见不鲜的企业界,通威所取得的成绩显得尤为难得。
通威为什么能够做到,追溯这段历程,笔者认为有三个重要的原因:一是通威极具远见地抓住了光伏产业逐渐起势的机会窗。二是进入光伏之前,通威已经在渔业的发展中沉淀出一套优秀的经营理念与管理方法,这在光伏业务的后续发展中发挥了强大的助力。三是对光伏产业的专注,这很大程度源于刘汉元对光伏产业长期趋势的坚信,令通威在光伏产业危机来临之时表现得冷静而克制。
显然,在光伏业务上的深耕与通威早期的多元化尝试有着明显不同,其背后的战略思想也在逐渐成熟。“通威一直坚持‘业精于勤而专’,不轻易做自身不熟悉、没有把握的事情。通威永远不会做简单的多元化,认准的产业,我们只会抓一抓二,并且专注地做强、做大。”刘汉元这样说道。如此理念,与通用电气前任CEO杰克·韦尔奇的“数一数二”原则相似,但真正要践行起来,通威还有很远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