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义》:祁同伟为什么没有杀侯亮平?
公安厅长祁同伟被围孤鹰岛小木屋中,上有飞机,下有装甲车。侯亮平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只身劝降。
这个桥段算是剧情的高潮。
祁同伟用枪对着侯亮平说:你给我记住了,侯亮平!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审判我,老天爷也不行,别逼我杀了你。
侯亮平轻松地和他调侃说:你我都是熟悉《明史》的人,明朝臣子不怕杀头。要是被皇帝杀了,那就是青史留名啦!所以,老学长,你不会杀我的。如果今天我死了,我就是青史留名了,以后人们讲起海瑞、包拯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提到我侯亮平呢!你是不愿意成全我的。
侯亮平调侃人的这一段里面有故事。
剧中一再提到《明史》、《万历十五年》,是因为明朝的反腐力度最大,特别是明太祖朱元璋时期,贪污六十两银子就要剥皮揎草,但后人对朱元璋反腐动机一直存疑。
明朝的官员其实都不怎么清廉,包括张居正、戚继光。可海瑞却是历朝少有的大清官。海瑞一生,经历了正德、嘉靖、隆庆、万历四朝。
嘉靖四十五年(1566)二月,当时只是户部云南主事的海瑞认为嘉靖20余年不上朝、不见大臣、不理朝政,深居西苑,只求长生不死之术,致使国事日益衰败,特买好棺材,诀别妻子,遣散僮仆,冒死上《治安疏》。
这份上书把皇帝骂得狗血喷头,里面还有皇帝不好好和皇后睡觉的私生活内容,当时把皇帝气得半死,把海瑞逮捕下狱,等候问斩。
可后来嘉靖并没有杀海瑞,同年十二月嘉靖自己先死了,嘉靖的儿子隆庆皇帝朱载垕继位,不但把海瑞放了,还升了官,从六品的主事升到三品的大理寺丞,相当于最高法、最高检院长。
后来人们对嘉靖为什么没有杀海瑞有很多传说。
一说嘉靖反思自己认为海瑞说得对,杀这样的官会给自己留骂名。
二说徐阶(当时的内阁首辅)从中做了工作。说海瑞就是个混蛋,他这是沽名钓誉,想青史留名,皇帝你千万别上他的当。
侯亮平和祁同伟说的也是徐阶讲海瑞的意思,我在沽名钓誉,为了青史留名。
那么为什么被皇帝杀就能青史留名呢?这和中国文人的活法有关。
中国古代人活得很虚,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中国文人(中国主流社会的精英代表)的最高追求是死后名——名垂青史。
这种观念是孔子留下来的,孔夫子著《春秋》的目的就是让好人青史留名,坏人也留名,只不过是骂名。
“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你要当不好官,把你的坏事记在史书里,叫世世代代的人骂你祖宗,这招挺狠。
最低的成本产生了最有效的管理效果,一管就是几千年。管理成本低,也是自汉武帝后,统治者选择儒家思想做为统治思想的原因之一,看来我们的老祖宗还是挺会算帐的。到了今天,谁骂你的八辈祖宗,你也不干。
结果就有了古代做官的最高境界:文死谏,武死战。
文官因为觐见而死就无尚光荣,千古留名。想博得此名最好的办法就是上书气皇上,让皇上把自己杀了。其实也就这么一说,能做到的不多。
侯亮平拿这套东西忽悠走上绝路的祁同伟,只能像季昌明说的那样,他是“二楞子”。
侯亮平“二楞子”的行为让省委书记沙瑞金很吃惊,顺嘴说了句:这小子是真不怕死啊!
这时候季昌明话锋一转就来了一句:此乃养天地之正气,法古今完人。
季昌明的这句台词多说了一个字,或少说了一个字。应该是“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或是“养天地之正气,法古今之完人”。
沙瑞金回头很吃惊地看了季昌明一眼。这个吃惊有两种解释,一是说错台词了,二是没想到季昌明这样的老好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意思是以前小瞧了。如果是第一种就是穿帮了。
“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的出处很有意思。
1932年1月孙中山到南京,蒋介石向孙中山先生求墨宝。中山先挥毫写下一幅对联“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上款提:介石吾弟撰句嘱书,意思是留给老弟的一句话。下款落:民国十二年一月孙文。
这幅字至今仍在台湾台北中正纪念堂保存。后来大陆文人引用多会加一个之字,也不会说出处。这是历史的原因,两党的原因。
“养天地正气”原出自《孟子·梁惠王上》:“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法古今完人”没有具体出处,算是中国人的追求。
“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的意思就是培养天地般的正气,效法古今的完人。是一种完人思想。来自朱熹的理学思想“存天理灭人欲”,正是这种追求完美的思想,让中国人一直接受完人教育,官员也应该是一个完人,这是不可能的。
1948年,东吴大学(苏州大学)重建校门,正面刻东吴校名,背面上端横刻“Unto A Full-Grown Man”英文校训,意思是培养完人。门柱上则竖刻“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的中文校训。
培养完人这种事不靠谱,想把干部培养成完人更不靠谱,人都有七情六欲,像剧中大学教授出身的高育良书记不也让人家打造出来的“通晓”明史的美女给捕获了吗?
腐败是一个社会问题,不但要有制度的底线制约,还要有社会的大环境。大环境并不是政治环境,是民间的社会环境,民间的社会环境的形成有很多来自文化和历史的原因。
祁同伟为什么没有杀侯亮平?
当然是编剧的安排。但祁同伟自杀的安排却让他自己证明了自己的理念:胜天半子。
这不是胜天半子,是剩了一子——子弹。
剧情倒是可以有另一种安排。
在侯亮平谈判不成,祁同伟刚要举枪饮弹的时候,直升机运来的高小琴。在高小琴的泪眼下,在高小琴为了孩子的召唤声中,祁同伟人性中善的一面被唤醒,放下枪素手就擒。
祁同伟受到了法律的审判,被审死刑,高小琴因劝说有功获得减刑,这样是俗了点,但更人性。
文艺作品的根本任务就是表现人性善的一面,而不是现实有多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