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方良/平江杜甫墓评话（4） / 开普饭

平江杜甫墓评话（4）

作者：方良

风如一把秋天的梳子，在树枝上来回穿梭，梳理着枯黄的叶片。明澈清浅的流水，挤上了窄窄的石滩，湍急的身影一滑而过，又迅速融入了深深的龙潭。

秋蹑手蹑脚的来了。这位顽皮的孩子，用寒风的十指收集夏天张贴在树上的五光十色的卡片。然后，又毫不怜惜地甩在地上。几片树叶躲过了它冷冷的视线，竟勇敢地昂起红扑扑的脸，如长夜里的火把，顿时照亮了整个季节。杜甫为它们大胆的举动一阵惊喜，心中盛满了温暖和激动。

山路似有似无，在青葱蓊郁的苍松中躲躲闪闪。阳光企图伸长手指溜进来，最后仍让一层一层的叶片挡住了去路。空明的山色苍翠欲滴。这龙兴寺的初秋呵，尽管无雨，却被满眼的绿色打湿了目光和衣裳以及心灵深处的那个静谧的梦。

杜甫无意于贪婪这里的美景，他决定继续南行，前往云安（今重庆云阳）县。

云安，汉朐忍县地，属巴郡。北周改为云安，唐属夔州。途中，杜甫写了【放船】：

收帆下急水，卷幔逐回滩。

江市戎戎暗，山云淰淰寒。

荒林无径入，独鸟怪人看。

已泊城楼底，何曾夜色阑。

帆是船桅上利用风力推动船前行的布篷。下水船，尤其是急水，自然用不着了；幔是遮挡太阳的帐幕。时已黄昏，当然也不必要了。树林日渐昏暗，将宿的鸟睁大眼睛，惊奇地打量上着来人。自放而泊，夜色未阑，可以想见行舟之速。

杜甫泊船上岸后，受到了当地乡绅郑十七，郑十八兄弟俩的热情款待。他即席写了【云安九日郑十八携酒陪诸公宴】：

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

旧摘人频异，轻香酒暂随。

地偏衣初裌，山拥更登危。

万国皆戎马，酣歌泪欲垂。

宴会后，郑十七将自己写的诗呈给杜甫求教，老杜读后给予热情奖掖，并回赠了【答郑十七一绝】：

雨后过畦润，花残步履迟。

把文惊小陆，好客见当时。

陆云，西晋吴郡吴县（今属江苏省）人。字士龙，陆机弟。十六岁举贤良，曾任清河内史，世称陆清河。兄陆机为成都王司马颖所诛，陆云亦同时遇害。文才与陆机同名，时称二陆。史谓其文章不及陆机，而持论过之。小陆，即陆云。杜甫以其比拟郑十七。

郑当时，汉代陈郡（今河南周口市）人。字庄，以任侠声闻梁楚间。景帝时，为太子舍人。常置驿马四郊，存问故人。惟恐不遍，所交皆名士。武帝时，为大司农。客至，无贵贱俱留之。后为客累，落职。起守长史，迁汝南太守。【史记】，【汉书】皆有传。杜甫以郑当时比拟郑十八。

秋月挤过树阴，洒满了庭院。那是今年的第一场霜雪么？薄薄的，柔柔的，仿佛老母亲的一头银发。几只歇息的鸦鹊，被一束明亮的清辉惊醒，在一丝隐隐的寒意中，对立开了聒噪的嘴巴。庭院里，一个徘徊的影子，踩碎了一地的乡愁。清冷的夜露在一片叶子上集合，又顺着叶脉的手掌，浸入了一朵淡黄的桂花。一些寂寞的香气，在静寥的夜空中坠落。这时，杜甫因体弱身衰，偶感风寒，在云安大病了一场。他在【别常征君】诗中写道：

儿扶犹杖策，卧病一秋强。

白发少新洗，寒衣宽总长。

故人忧见及，此别泪相望。

各逐萍流转，来书细作行。

俗谚云，病来如山倒，病去似抽丝。杜甫经过服药治疗后，总算捡回了一条性命。但病后身体虚弱，因而做不了什么事。人一旦闲下来，便不免怀念故旧，他写了【寄岑嘉州】：

不见故人十年馀，不道故人无素书。

愿逢颜色关塞远，岂意出守江城居。

外江三峡且相接，斗酒新诗终自疏。

谢脁每篇堪讽诵，冯唐已老听吹嘘。

泊船秋夜经春草，伏枕青枫限玉除。

眼前所寄选何物？赠子云安双鲤鱼。

岑参是杜甫的朋友，江陵（今属湖北省）人。唐太宗时功臣岑文本孙，天宝三年进士。八年至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幕府掌书记，后又随封常清至北庭任安西北庭节度判官。至德二年，与杜甫等五人授右补阙，后出任嘉州刺史，大历五年卒于成都。工诗，长于七言歌行，现存者360首。对边塞风光，军旅生活以及少数民族的文化风俗有亲切的感受，故其边塞诗尤多佳作，风格与高适相近，后人多并称岑高。

又起风了。一片落叶在山径上东躲西藏，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手掌，被拽到了空中，孤零零地飘荡。夕阳呵了最后几口热气，也躲到某个山坳里做梦去了。

一重又一重的山路，似乎比人的一生更漫长。山道上，蹒跚而行的杜甫，苍白的面庞和冬天一样凝重。寒冷像是一群饿急了的野狼，撕开衣襟侵入肌肤。他单薄的身子，不禁颤抖了几下。什么时候？才可以停下脚步，围着一盆红红的炭火，斟一杯淡酒？终于，有几间简陋的茅屋，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天空如一只摇来摇去的筛子，在风中乱舞，大雪铺天盖地而下。冬天里的花朵，唯一的花朵，纯洁而沉默。大地裹在一件银白的外套下安然入梦，狗的吠声，打破了寂静，山野有了短暂的生机。柴扉一声轻响，开了。一位披衣的白发老人，手执风灯，站在了门口。

他是在等候晚归的亲人，还是迎接自己的到来呢？杜甫急忙抖落一身雪花，走进了柴门。霎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感动，涌上心头。

而明天的旅程，是不是会更加艰难？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