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杨保志《那些年,我守望的麦田》（散文）
文/杨保志
【作者简介】杨保志，笔名风生水起，戎马26年，转战大江南北，足迹遍布祖国大好河山，曾在新疆、甘肃、广东、广西、海南等省操枪投弹，从事新闻、组织、宣传、人事工作多年，2013年底，转业至广东省工作。发表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等中央报纸副刊，以及各地方报纸及各军兵种报纸副刊，获得“中国新闻奖”副刊奖银奖、铜奖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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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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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作文，我总有写不尽的麦田。
开学的第一周，老师说，譬如做一件好事，我的作文就在麦田里拾到了铅笔；开学的第二周，老师说，譬如再做一件好事，我的作文就在麦田里赶走了正在啃食庄稼的牛羊，有时也许能像拾麦穗那样拾到几件像样的衣服，总之，好事总会被我撞见。
凭我那时的想象力，我认为我的作文里能做到的好事无外乎与麦田相关的几件小事，但这于那位尊师而言已经是很知足了，毕竟我能开出的空头支票比别人要多得多，所以我无中生有的几件小事被班里人传来传去，我仍能趾高气扬、神情怡然。那时我不过刚刚把开叉的棉裤让母亲缝合。等我读过鲁迅的《一件小事》以后，我知道我的几件“好事”似乎可以在别的什么地方出现，譬如不是麦田。
我那渴望的麦田呀，为什么不是稻田呢？在豫东的老家，夏天的秧苗一片连着一片，秋天的稻谷金黄灿烂，我甚至真的在别人稻田边上的桑树下捡到了一顶草帽，但我以后的作文还是选择了春天的麦田，而且捡到的仍是铅笔。
我的固执缘于我对麦田的好感：我相信麦田，那松软的土壤让我舒坦；我感谢麦田，那齐胸的麦苗让我觉得成长的重要；我更依赖于麦田，因为是麦田让我蒙发认识另一片天地的心理需求。呵，呵，也许吧！
那一年的那一天，和我争食的小弟被我三番击倒在地，母亲一掌劈来，我嚎啕着躲进了麦田，直到日过午后，不见回家吃食的我才被母亲千呼万唤着归来，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胜利感。
那一年的那一天，教语文的老师从镇上里买来一本《小学作文精选》，那是我一个硬币一个硬币攒下的。所以，当我手捧着油墨香的书本躺倒在青青的麦田里神游八极时，我觉得我是愉快的，我忘记了时间和夕阳。从那时起，我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我也因此知道了遥远的另一方有比我更幸福的麦田守望者。
对了，就自诩为麦田守望者吧。我常常从麦田的这一角遥望远方的城市和村庄，炊烟袅袅，雁雀声声，我就想背一首唐诗；在麦田的边沿，我知道了麦浪也许比荷塘更耐看；我用并不健壮的步子丈量着我曾经走过的麦田，我突然就长大了，但似乎总是独来独往，所以我现在还很无聊，很妄想。
妄想什么呢？当我在麦田里把《三国演义》的小人书读个精遍的时候，我会哭，因此又知道了忧伤，知道了国家大事，知道了生老病死，知道了五丈原将星殒落孔明无力回天……所以，我妄想自己曾是那个时代的一个英雄，又恰在孔明帐前行令，譬如马超，譬如黄忠，譬如关羽，譬如赵云，哪怕是张飞、魏延和马谡，这也无妨啊。我有一个读得很精细的情节：孔明的木牛流马所载的粮草主要是麦子。今天我想，蜀地极少麦田，难道孔明也对麦子情有独钟？
麦田啊，那一年的作文，我说，我在麦田里懂得了人生的意义。但老师却让我改写参加周末植树的意义。在一个无望无聊的夜晚，麦田的露水打湿了我的青布鞋。我在一个命题作文里构建我的一次野营活动，我名之为野炊。但过分的夸张与虚构让老师颇为反感，伊批语：作文和做人一样，都要真实。我以为这是我重新认识麦田的开始。那一年，我还是个把“别墅”读作“别野”的年龄。
麦子，麦穗，麦田，我还能说什么呢？从父辈们千百年来播撒麦粒的那一刻，我就觉得耕作的庄重。当母亲们把沤黑的黄泥担出水面时，我就觉得这黑油油的麦田厚实而端庄。也许布谷的歌声并不中听，但我那一年所有的快乐都是在麦田中完成的。
脱谷机轰鸣着，我和大哥代表生病的母亲在余晖将尽时把一天的工分以麦穗的形式一个不剩地背回来了。麦收的假期结束，我的作文自然离不了我参加劳动的“意义”，我只简单地用“很渴，很累，很汗流浃背”几个短语就全部表达了我的愉悦。劳动着是光荣的，丰收了是美丽的，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说。老师给了高分：优！
那一年的那一天，准备中考的我踏着夜色返家，一家人正在月光里忙着收割，本想回家饱餐一顿然后要点钱粮返校的我，失望地举起镰刀，身后的麦子在单调的收割声中纷纷倒毙。这和作文里欢快的歌子形成强烈反差，我知道劳动并不像作文里每次都是愉快的。但在我放下镰刀、擦干汗水、空着饥腹、背上书包，踏着月色，垂头丧气地返校后，我作文里的麦田仍然荡漾着银灰色的歌子。我突然觉得读书比收割重要。
现在，我已不屑于谈论麦田了。我觉得我离麦田很远。在几个诗人无病呻吟的揣摩中，我找不到躺倒在麦田里的“意义”。我已记不清写过多少篇不见天日的文章了，但极少以麦田作为背景。我军校毕业后的那一片村庄，也是麦田，离的很近，但我感觉陌生，也很麻木，无法激活我的灵感。我说不清是城市种在麦田之上，还是麦田拒绝城市包围，在城市和乡村间游走，我觉得空虚、无绪。我渴望的麦苗已不知在何时倒毙了，所以我就失去了必须歌颂麦田的理由，所以我怀念小时候站在麦田的一角遥望远方的情节，所以我也就知道了我的作文再也不能出现麦田的缘由了。
我那可怜的麦田，如果可以回望，那最好还是不可懈怠、不该忘却、不能挥别的故乡麦田。
注：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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