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毛颖《深水爆破》(十二)

甄宝玉,《红楼梦》中最大的谜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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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卢世安到底是怎么跟赵东昌林望初他们沟通的,林望初不仅没“纠正”,反而一脚踏死“公”的一边,靠住“纪检”职能,高举“为特许开发区重大举措高度负责”的大旗,正面“开刀”,擢人彻查高珏在工商联任副秘书长时期的“廉洁自律”情况;同时翻出杨帆的“案底”,并明确勾勒出“杨帆-高玥-高珏”的线路……

任谁一看,这架势,都明显是把矛头指向尹国彬,可人家偏偏不提尹国彬。

不仅如此,还连带上赵东昌、李岚,指李岚身为主抓文教卫的常委、副市长,在杨帆问题的处理上“含糊”;熟悉本地干部情况的赵东昌,也没尽到“把关”责任。话里话外把尹国彬说成“失察”,充其量是“求贤若渴”导致的“饥不择食”;又通过对赵东昌李岚的“批评”,把整个事情,拎出了卢世安的“体系”。

这样“包装”过后,“外人”乍一看,会觉得一切都是出自一个“老纪检”不偏不倚的、“孤立”的“充分谨慎”;悉知关系链条的人,弄不好还会猛一下子觉得林望初“脱线”了。最关键的是,这样一来,尹国彬几乎没有“还击”的“切入点”!

的确,这招一递出来,尹国彬就“哑火”了——这边把对高珏的任命“挂起来”,那边杨帆“停职待查”;尹国彬本人,则瞄着林望初为他“设定”的“失察”、因“求贤若渴”而“饥不择食”的“错误性质”,亲笔起草给省里的检讨书。

钟岩力劝他“谨慎”,却没有具体办法,急得失眠。

吴为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检讨”,指出:不管检讨什么,都等于承认“有错”;“有错”就“败了”,“败了”就“任人宰割”,到时候,人家把“错误性质”随便一转换,“回到”之前“一手遮天”、“破坏程序”、“无视组织原则”的基调上去,麻烦就大了!

尹国彬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的确没想出别的办法,认为“自我检讨”或许可以“先入为主”地“定性”。吴为大摇其头,说林望初敢这么来,必定有恃无恐;如果这招儿是卢世安授意的,卢必定会在省里把“局”做好,弄不好万事俱备,就等尹国彬“认错”了!

他苦劝尹国彬放弃林望初“脱线”甚至“公字当头”的幻想,说如果真那样,卢世安不会到现在一点儿都不跟尹国彬“交换意见”。

他关起门,十二分诚恳地提醒尹国彬:他永远不会相信,在某一“体系”中的人,会有胆量有决心“脱线”。凭卢世安的地位、能力,如果林望初真的“脱线”,恐怕现在已经蹦达不起来了。

尹国彬承认吴为说的有理,可仍觉得照吴为建议“死扛”、“非暴力不合作”不甚妥当,总该有些反应才对。吴为说“死扛”也好,“非暴力不合作”也罢,都是暂时的,尹国彬一直扛下去,林望初“一查到底”,其实都并不可能。挨不到那个地步,就一定会有“外力”作用进来。如果一切都如他猜测,卢世安他们这一局,做的“够狠”,但并不“高明”,而且也不是“无懈可击”。目前为止,林望初的一切动作,直接针对的,是高珏和杨帆。这俩人虽然算“一家子”,可在尹国彬这儿,其实是完全不同的。

吴为进一步讲:高珏的情况,他们的确不怎么了解,但高珏自己应该心知肚明,也肯定明白“特许开发区管委会”实权副主任这个职位的巨大“价值”和“潜力”,并同时完全清楚,这是一条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路。所以,高珏应该懂得“自己的屁股自己擦”。至于能否“擦”干净,也是他自己的事儿。需要帮助的时候,不用尹国彬问,他自己会送上门来。尹国彬当下最适宜采取的动作,是“积极协助”关于杨帆“旧案”的彻查;可以拿出比林望初还认真的架势,“往死里”查杨帆,一方面造势,另一方面把“查”长时间控制在“过程”状态,尽量拖延“结果”的产生,以待“时变”。当然,不能被动等。他建议把钟岩放在“事外”,他跟尹国彬分别从不同方向“刺激变化”。

具体建议是:尹国彬一边查杨帆,一边随时向省里汇报,把只“查”不“下结论”的姿态,传递给黄耀力和卢世安。他这边,则可利用“非官方”身份,“对路”地刺激某些“隐形”的“关键点”。尹国彬问什么是“隐形”的“关键点”。吴为说要找。当下,他只能概念性地想到杨帆和高珏的“交叉点”——高玥。吴为认为,高玥能撑起偌大一个基金会,绝非等闲之辈。究竟几斤几两,他需要探查。

尹国彬被说服,搁置了“检讨书”,找杨帆谈话,隐晦地把“严峻形势”透露了过去。杨帆有点儿慌神,尹国彬让他想清楚,别落下什么,也别轻易落下文字,特别是不要随便落下文字给林望初那伙人。这边,他又给林望初“打招呼”,说应该让杨帆好好想想,把问题交代清楚。

林望初受赵东昌暗地指点,把主要精力放在高珏身上,认为杨帆这边有李岚“把门”,就暂时给了尹国彬一个面子,放松了杨帆。

尹国彬把情况“如实”报卢世安和黄耀力,明确表示支持林望初,愿意“一查到底”。

尹国彬和吴为都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先是卢世安代表省委,责成坪川市委严肃批评坪川地区纪检委的“过敏反应”;紧接着,杨帆“想好”,主动向地区纪检委“交代”大堆“问题”,其中明显涉及时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李岚;几乎“一目了然”地可以看出,如果这些“问题”都“查实”,李岚最起码要“下课”。即便不能查实,按纪检规程,只要“问题”被“反映”出来,李岚就应该暂时停职接受调查!

尹国彬按吴为提议,“如实”上报杨帆“交代”的同时,一并反映了李岚的“火线提拔”。

李岚“火线提拔”和杨帆的“问题”,对省委特别是黄耀力来讲,都是“新情况”。

之前,这轮争执的焦点只是高珏的任用问题。

黄耀力一脸愁闷地跟卢世安说“早听人说坪川水深,我还不愿意信。现在看来,是我失察了”。卢世安听出冷汗。

黄耀力又点着尹国彬转给林望初委托报到省里的材料,说林望初“看样子并不刻板,很会做工作”。卢世安冷汗流了下来。

最后,黄耀力在卢世安“严肃对待,谨慎结论”批示的基础上,给了“尽量查实”的含糊“最终批示”。卢世安拿着批示后的文件,秘密、直接给林望初去了个电话。

之后,坪川地区纪检委,就把几个“案子”都“挂起来”了。等于“不了了之”!

尹国彬对这个结果有点儿意外,有点儿怀疑吴为之前关于“卢世安是对方总指挥”的推论。为确认,他特意问吴为私下做了什么“工作”。吴为说只是非正式地约见了一下高玥,很“私密”地把高珏杨帆的“困境”透露给高玥。高玥反应平淡,只是“知道了”的意思。之后,吴为没再联系高玥,因为高玥根本没给他再度沟通的机会或说借口。据吴为所知,高玥跟他碰面后,能看得出来的动作,就是带养女高琳琳去拜访了一次周子衡。

周子衡能影响卢世安,这一点,尹国彬心里有数;但他想不出高玥能怎样影响周子衡。

对此疑问,吴为的回答是:周子衡的女儿周敏,热心公益,跟高玥多有合作,据传关系很好;另外,高玥的养女高琳琳,跟卢世安之子卢长平算是“创业搭档”。

见尹国彬仍皱眉,吴为鬼鬼祟祟神神秘秘补充说:他托闻九庆密查高琳琳身世,以及如何被高玥“领养”,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

尹国彬对闻九庆“查不出来”不肯相信。

吴为说他也不信,除非对方包裹太厚重。且先不说“厚重包裹”的“能力”,单看“动机”——高琳琳是个简单、漂亮的大学在校生,课余在卢长平的公司打工,谈不到“背景”,养母高玥虽算“名人”,但也不至于为个还“没出息”的养女做太多遮盖身世的功课,除非,那个身世“不堪回首”或者“不可告人”,再或二者兼备。果真如此,即便高玥没有足够能力在十几二十年前厚重包裹“养女”的身世,也会有其他有能力的人去做,比如:周子衡。

尹国彬听到这儿笑了,说吴为不应该做买卖,应该去写小说或者当说书先生。

吴为也笑,说他是瞎猜,可如果真猜对了,对周子衡形成巨大影响的,应该不仅仅是高玥,而必定有高琳琳的成分在里面;甚至可以说,那个巨大影响的主要源头,是高琳琳!

他猜对了!

高琳琳,正是周子衡和高玥的私生女!但高琳琳本人并不知道这个情况,一直以为自己是“弃婴”。当然,她也不能明白,养母带她去见周子衡,并非普通的串门,而是谋大事,而她在这桩“大事”里,充当了压翻周子衡内心天平的最重量级砝码!

后来很久,尹国彬吴为才确认高琳琳是周子衡和高玥生的女儿。确认的时候,这个信息,对他们来讲,可以说已经不重要了。至少远不如解决“林望初问题”时那么显得重要。

“林望初问题”趋于“风平浪静”后,赵东昌代表林望初向尹国彬“口头检讨”,说他更倾向于相信杨帆,高珏作为工商联的干部,其实也处在“纪检”工作范围的“边缘”。林望初之所以那么认真,想必更是担心高玥。说罢,他很私密地向尹国彬“爆料”说:高玥这个女人不简单,背景非常复杂,复杂到他这个“老坪川”都说不清的程度。

尹国彬听了,思忖很久,私下问杨帆:大把“交代问题”,死死牵涉李岚,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有高人指点?杨帆挠挠头,说在书记面前不敢说假话,就我这小脑袋瓜儿,想不出那样的主意。尹国彬拍打他脑袋,说你这小脑袋瓜儿也许想不出那样的主意,但肯定不会轻易采纳随便谁出的主意。给你出主意的人,必是最可信任的。杨帆讨好地笑笑,欲言又止。尹国彬不等他继续犹豫,给了句“当我什么都没问”,打住话头。

那之后,尹国彬趁杨帆“下县调研”,通过吴为秘密相邀,在修葺一新的小洋楼单独跟高玥聊了一次。面儿上的话都是公益事业社会发展城市建设什么的,里子却暗含这样的机锋:我是外乡人,官场里的“本地派”靠不住,所以信用本地人杨帆,但他资历不够,暂时没法往上提,作为家属,希望你能体谅;同时,我希望得到来自“本地”的强有力支持;因为杨帆的关系,我希望那个支持能来自你;当然,这取决于你的想法;退一步说,即便不能得到你的支持,我也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必要的“消耗”。

高玥用她独有的温文尔雅巧妙回应:我不站边儿,自认为没那个资格;我欣赏您,佩服您,这种欣赏和佩服,跟杨帆没有直接关系;您“拯救”、信用杨帆,更让我看到您的“魄力”;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跟有魄力的人合作,但我喜欢;那些“不喜欢”的人,会成为您“魄力”的障碍;我自认没有能力帮您清除“障碍”,但至少,我不想成为“障碍”的一部分……

话说到这份儿上,尹国彬已经很满意了,甚至有点儿得意,打趣说“我一定得问问小杨到底怎么把你追到手的”。高玥撒娇地说“您又取笑我了”。

尹国彬记得非常清楚,说这话时,高玥不着痕迹地一只脚悄然褪掉高跟船鞋,脚趾在另一只脚后跟筋腱部位蹭了蹭,而后悄然穿回鞋子。

他十二分地肯定,高玥一定察觉了他在注意这个带色情意味的“小动作”。

那天后来,他特意让高玥先离开,自己隔着窗户,目送了一阵。通常,在小洋楼“会客”,都是他先离开。他不记得有例外,除了那次。

跟高玥单独相处过后,尹国彬认定,他跟赵东昌,或者说卢世安,还有他们的关系网,除了对立,没有其他选项。

平心而论,他不想闹到“你死我活”,不管跟谁。

他始终认为,自己甚至包括自己扶植、培养、拉拢的“团队”,都是实干主义,都是骨子里要做事的。做官也好,做什么也好,他的信条,都是首先要“做事”,首先的首先,要做所处的那个位置应该去做的事。除非必须,他从不轻易唱高调,也不把“为党为人民”当座右铭、口头禅。在他看来,做好分内的事,是“做人”的“本分”,一切“其他收获”,都只不过是“尽本分”的“奖励”而已。

“别说什么为党为人民为造福一方,就是为自己!前程、想成就点儿什么的愿望、被赞誉被追捧的虚荣,还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别人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的奖励!”他直言不讳地这样跟“圈内人”说。他铁定认为,他“圈子”里的人,都跟他有相同或相似的价值观。

他瞧不起为数众多几乎占据“主流”的只会耍嘴皮子、玩笔杆子,正事儿要么推诿不干要么干的一塌糊涂过后再推诿的官员,鄙夷只想坐在权力上作威作福而连“赎买人心”都不肯的官老爷们。除去为他所担当的职位而必须做出的“姿态”的时间、场合,他基本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权力、控制、优质生活、美色,还有最重要的——成就和创造!

为成就和创造,他付出了几乎一切。关乎成就和创造,谁妨碍了他,他就会视其为对手甚至敌人。他也是这样训示“圈内人”的。同时,他也要求他们首先要做事,做出成绩。

钟岩如果不是搞经济的专家,并且早在弘州时就业绩斐然,再对他忠诚,也到不了现在的位置。闻九庆要不是破案大师、抓捕高手,也同样不会得青睐。杨帆如果没有机灵应变周到缜密的素质和习惯,或许会因为种种原因被“拯救”,但不会真正得到重用。向阳、吴为,若没有“年轻有为”的“底蕴”,也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确立了对手和以高玥为代表的“本地强援”,在尹国彬意识里,“战争”就正式开始了。

也就是在这个结点上,他下决心“正式收编”向阳。

但毕竟,向阳跟别人不同,是他看着长大的,更还有向阳父亲早年对他的扶植之恩;所以,尽管确立“收编”,可他并没以足够明确的方式让向阳“入伙”,也当然没布置什么特定的“任务”。

在这点上,他跟吴为不谋而合——先“造势”,然后耐心等向阳“认祖归宗”;之前,如无特别紧要需求,向阳在“体系”中,只是“闲棋冷子”。

直到向阳31岁生日那天,他对这颗闲棋冷子唯一的“使用”,就是一年前向阳30岁生日庆祝活动中,公开鼓动向阳跟卢雪雁恋爱。

当时,包括向阳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惊讶、意外。

事后,尹国彬并没就此跟卢世安“通气”。他坚信,在场的李岚、段大宝、薛乘风等“本地派”,一定会第一时间把风吹进卢世安耳中。

他想让卢世安同时感到他的强势跟“和解”甚至“联盟”的意向。其时,他牵头的坪川,已消耗了省里好几个一百亿且并无真正意义上的“回流”。而且,他、钟岩、吴为,还有“那边”的“管家”薛乘风,都清楚,这好几个一百亿,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

每每,他都会以各种硬实的由头和配套的详尽数据,说明“暂无法正常回流”的理由和“接续资金”的必要性与紧迫性。每每,不管是真正争取到肯定性的支持还是把上级逼到“无奈”境地,他都能“过关”。直到连续三次遭质问,前两次是黄耀力卢世安一起,最近一次是黄耀力单独面对他,明确表示“该捋捋细账了,再这样下去,真是没的交代了”,他才不得不认定——“战争”已“攻守易位”,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

这时,他觉得,“圈子”需要更加强有力,向阳这颗闲棋冷子,或许到了“启用”的时候了。

心思一动,接下来想的就是怎么“启用”,如何“用好”。

向阳资质高,资历浅,骨子里十有八九遗传了乃父的谦善正直,直接“拉上战场”,能管多大用不说,“死于流弹”的概率却很高很高!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他决不想把向阳放在“暗斗”的“一线”。“乱点鸳鸯谱”,是经过他内心反复思忖、权衡才提出来的。基本思路是对向阳“软启动”,向卢世安直接、清晰、强力发出“和解”信号。

本来,他并不太关心向阳的“个人生活”,认为向阳这样的年轻人,结婚早晚无所谓,身边有女人即可。为此,他还侧面亲自“考察”过木春花,并授意杨帆:可以适当“点”木春花一下,让她明白,对向阳的“照顾”,应该是“全方位”的;为着这个“全方位服务”,她有机会避开其他“任务”。

从另一角度讲,如果不是因为“启用”向阳的特别的谨慎,他或许不会发出“和解”信号。正如吴为和闻九庆分析的——卢世安能把黄耀力一个人推到正面“发难”,形势已再明朗不过,只能选择“决战”或“缴械投降”,没有中间道路可走。对此,尹国彬是充分认可的。可为了向阳,他宁可再试试。他告诉吴为闻九庆钟岩:这是最后一次谋求妥协。

本质上说,尹国彬对向阳、卢雪雁“发展”状况和“进度”的关心,其实是对卢世安对“最后”的“和解”信号如何反应的关注。给向阳的一年“期限”,其实是给卢世安的——既然释放信号,就该给足对方反应时间。

一年期限未半,《医字1301》来了。

尹国彬认定,这便是卢世安对他的回答。钟岩同意。闻九庆同意。吴为说如果没有之前让向阳跟卢雪雁“发展感情”的事,这个鬼东西可能不会有,或者至少不会来的这么快,这么凶猛。尹国彬闻言,狠狠当着闻九庆的面儿给了吴为后脖颈子一巴掌,说吴为“毒舌”。

如果向阳知道这一切,就不会在31岁生日来临之际,那么紧张如何就与卢雪雁的“发展”应对尹国彬的“检查”,也就不会因而特特地邀请卢雪雁“商量对策”。

从《医字1301》出现的时候,尹国彬就不再关心他的“恋爱”了。如果说还有那么点儿关心,方向也是跟当初正相反的——不仅不再盼望向阳跟卢雪雁“有结果”,某种程度上,还更希望他们“没结果”,甚至希望卢雪雁“伤害”向阳。

那样的话,“软启动”就有了改为“硬启动”的条件!

拉扯着薛乘风李岚,对《医字1301》引发的风波做出强硬表态之后,卢世安没声音,赵东昌也没声音。李岚私下跟尹国彬“交心”,说文教卫的工作不好做,尤其文化这块,要是能有“名人效应”推动一下,跟上“特许开发区”,配套“软实力”,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尹国彬对“名人效应”敏感,追问。李岚挺痛快就说出了于彤菲的名字,说坪川没出过什么学者大家,跟“文化”沾边儿的,最有名气的就是“菲菲”。在这个“快餐时代”,演艺巨星,还真的可能比学者大家更有推动力。

尹国彬不装作对“菲菲”一无所知,因为他认定,既然李岚能这么提出来,就是“对方”多少闻到他跟于彤菲暧昧关系的气味。装作压根儿不沾边,反而显得“怯阵”。

所以,他很肯定地反应出对于彤菲有印象有了解的姿态,说他虽不怎么懂流行音乐,电影电视也没什么时间看,可却知道“菲菲”很爱家乡,鼓励李岚以坪川政府名义跟“菲菲”开诚布公地接触,具体计划他不关心,只要用钱有名目有账目,做的事说的话不碰“红线”,他都支持。

这个态度,旋即被李岚报给赵东昌,赵东昌又立刻汇报给省城的卢世安。

卢世安交代:让李岚就按尹国彬“指示”,“正路”接触于彤菲,争取其回乡搞几期节目、首映式什么的,如能“商演”更好。强调:不管什么,李岚代表政府,只管牵线搭桥,不深入,不涉财务;从始至终,都以“秉承尹国彬书记指示精神”为核心基调。

这边,他暗地联络周子衡,叮嘱在得到他或赵东昌下一步指令前,避开任何跟于彤菲相关的事务,看好于彤生;同时,循着《医字1301》反映的事件和于彤菲参与(不用“主导”,“参与”即可)的涉及本省和坪川的各类公益活动,罗织跟尹国彬及其集团核心人物相关的“材料”,尽可能做“硬实”。

尹国彬并没能想到这些。

没能想到的原因,是他不知道卢世安周子衡他们跟于彤菲之间的“过往”。

于彤菲是“文化名人”,肯定认识坪川的风云人物,但尹国彬并不认为这种“认识”会到“深入”的程度。他觉得,自己还是了解于彤菲的。或者说,他认为,于彤菲并不是很难被了解的人。她学历很低,性格直露,一肚子苦水,有明显“狂躁型”精神分裂倾向。这样的人,本来心里就不大能藏住事儿,脑子里的“沟壑”就少而浅,再加上声名大噪势必“养”出来的“任性”和以各种正路不正路方式获得的巨大财富,能对她形成“控制”的,只有两个“本源力量”——“爱”,和,“怕”。

尹国彬认为,他之于于彤菲,这两者可谓“兼有”;同时坚信,除他之外任何人,最多也就能把握二者之一。所以,他有充分掌控于彤菲的信心。就便她成了别人用来轰炸他的导火索,他也有十足机会和能力中途掐断!甚至,他有九分把握,把于彤菲作为反击乃至最后总攻的先锋队、导火索!他可以利用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在坪川这潭“深水”里,引发一场惊心动魄、出奇制胜的“大爆破”!

为了这场爆破,吴为潜心设计了“引爆程序”,可以说前段很精密,后段很富于“应变性”。可他们都没想到,在远没到达“应变”阶段的“前期”,就出了一系列“意外”。

先是于彤菲流产。按尹国彬所想,流产不流产先放一边,她就压根儿“不该”在这时候怀孕!可是能怎么办?她是女人。女人会怀孕,还会流产。你能拿她怎么办?!

紧接着,是向阳母亲去世。尹国彬确实很是手忙脚乱了一番,并且由衷感到悲伤。老太太走的突然,会对向阳这个孝子形成巨大影响,“硬启动”又面临“新问题”。

“新问题”其实已经出现了——向阳明确跟他提出,母亲不在了,他不再需要市委招待所的住宿条件和一系列服务,想退掉一切,单身搬去检察院宿舍。他含糊其辞,说等过了大丧再说。如果向阳“失控”,他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变数。

这时候,尹国彬还没意识到,向阳母亲的死,牵出木春花“缺岗”,并引起向阳隐隐约约的关注。当然,他更无从得知这个关注对后来的影响。

当时,于彤菲失血过多救治不及时陷入“病危”状态而又没法公开全力救治,就已经够他头疼了。尹一鸣强暴马丽,更雪上加霜——他从没像现在这样需要马丽。可偏偏就在这时候,马丽让他儿子“放倒”了!

还有——还有……

还有那个他一开始知都不知道、知道以后也根本没当回事儿的“焚杀”案!

要不是卢雪雁那篇《荒地焚杀神秘莫测》,他还不会对那个案件有丝毫重视——要是算上外来人口和,坪川的人口规模堪比香港和法国巴黎,并且是拥有“国际机场”的旅游城市,来往人杂,隔三差五出个命案,不稀奇,焚杀也好,怎么杀的也好,只要能还死者一个说法,也就尽到“本分”了;充其量,再总结总结,有针对性地警示警示、防范防范,也就算“到位”了。真正让引起他高度重视的,是《坪川时报》和各路媒体对案件的“炒作”。他拍案而起,就案件本身做足“戏份”之余,更想借机释放烟雾、转移注意力。

应该说,到这一步,这个案件,还是没让他感到“危机”。甚至,拍案而起之后,某种意义上,这个案子反而成了当前“主流斗争”中有利于他这一方的“掩体”、“缓冲带”,以至于他暗地里还偷偷摸摸“庆幸”了一小下下。要不是闻九庆专程、神秘地找他“私下汇报”,这种“庆幸”恐怕不会戛然而止,弄不好还会遮掩不住!

闻九庆来报说,孟宪军紧抓尹书记拍案而之后“指示精神”中“严厉彻查”、“一追到底”的话,断章取义地拉开大查特查架势,亲自督阵破案……

尹国彬说那你得冲在前面哪!你能破案,我知道,他也知道,可以说在坪川已有口碑。既然他借我的嘴发动,你就该……

闻九庆不等他说完就报说这次不知怎么了,这个案子,孟宪军坚持亲自抓,直接领导雷涌,像把他这个主责刑侦的副局长“挂起来”了。不仅如此,连侦破进度,都对他讳莫如深。他没敢多问,怕节外生枝。侧面打听,隐约得知,尸检有重大异常发现,坪川市局,具体说就是孟宪军,要将其作为“特殊案件”,上报省公安厅;而且听说,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段大宝,已原则同意上报省厅……

尹国彬大大咧咧说“那就让他们报……”

话没说完,骤然停住,犀利如刀的目光锥子一样刺着一脸愁苦为难的闻九庆,盯了好久,才生怕让人听见那样嘘声质问:“难不成,你跟这案子有关?”

34

坪川市公安局孟宪军局长亲自挂帅督办“焚杀案”,是政法委书记段大宝交代下来的。

段大宝并没让“屏蔽”闻九庆。本来的意思是:这个案子惊动了尹书记,甭管是怎么惊动的,反正是惊动了!为表重视,市局一把手亲自督办。

这番交代,可以说并没什么“深意”。

作为“老坪川”和由基层公安一步步干上来的领导干部,段大宝一向秉持“公正”原则,不屑于“派系”活动和争执,也很懒得动那个脑子。丰富的公安工作经验和赫赫功劳,也使得他似乎有“不结盟”的底气。也正因为“不结盟”,面对尹国彬的“拍案而起”,他才特意要求由他一手带起来并灌输了“不结盟”理念的孟宪军“挂牌办案”。

虽然“不结盟”,但段大宝并不是看不到坪川政坛的派系之争。

“于彤菲案”的材料,他作为政法委书记,当然早就看到,也第一时间正式、郑重布置安排调查取证。因材料涉及杨帆、钟岩甚至尹国彬,他跟公安、检察两边都打了“严谨、慎重、扎实、不扩大、不扩散”的“预防针”。

相比起来,“焚杀案”只是一般案件,他并没怎么在意,甚至先期都没怎么记住市局的汇报内容。

卢雪雁的《荒地焚杀神秘莫测》引发舆论后,他第一感觉是“失控”,第二感觉是案件和之后的舆论渲染,不是空穴来风。

可他实在没有哪怕一点点确凿的证据可以用来加强、具体化这个“第二感觉”。

尹国彬拍桌子,如果仅仅针对《坪川时报》及其的确不够严谨的文章,完全可以理解。他其实也想拍桌子来着。

可尹国彬那一拍,顷刻就把所有其他声音压住了。

在某一个瞬间,他一贯的“正向”加“单向”的思维模式,不知怎么轻轻动摇了一下。

虽只是轻轻的那么一下,却让他这个老公安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颤栗感——莫非,尹国彬这一拍的背后,有什么别的用意?

除了“于彤菲案”,段大宝实在想不出尹国彬还可能因为什么迁怒“焚杀案”和《坪川时报》。如果尹国彬的拍案而起跟“于彤菲案”真有关,那就存在“转移视线”的可能性!

在他的认识里,尹国彬不是随随便便拍桌子的人,能“空降”到他那个位置上,也不至于仅仅为“迁怒”就拍桌子。如果尹国彬真想牵扯调查力量到“焚杀案”和《坪川时报》上来,而令“于彤菲案”拖延甚至“搁浅”,那就应该说明,在“于彤菲案”里,尹国彬或者他“线上”的人,真的有问题,有麻烦。

他当然不希望任何一个领导干部有问题,有麻烦;但他更不想让真正有问题有麻烦的领导干部得不到监督、调查、惩戒,而还没事人似的坐在权力之上。

所以,无论如何,“焚杀案”相关事情,在他这儿想来,不能真的影响“于彤菲案”的调查取证。那就需要尽快侦破、解决!基于这样的想法,他下了让孟宪军亲自挂帅的命令。期待至少从公安方面,尽快搞清案件本身,把侦查力量最及时腾挪出来。

可指令到了孟宪军这儿,就“自动”附加上了“屏蔽”闻九庆的动作。

倒不是因为孟宪军觉得“焚杀案”跟闻九庆有什么关系,而是他认为:尹国彬拍桌子,然后段大宝就特意点他的将,这中间肯定有“派系”的芥蒂。

段大宝或许真的没有“派系”,可他有,他的“派系”,就是段大宝!

前后一想,他觉得段大宝有把闻九庆“撂出去”的意思,只是没说出口。

保险起见,他觉得先“屏蔽”闻九庆比较妥当,顺便,还可以让自称身体不好断断续续请了好几次假的闻九庆“休息一下”,或者干点儿“轻活儿”,比如:核查“于彤菲案”的匿名检举材料上的信息。这是一开始的状态。两天后,“焚杀案”尸检发现令人费解的异常,猜测、研讨、最后动议上交省厅,经历了谓为复杂的过程,再加人进来,通盘交代都挺费工夫,反正也要上报省厅了,就索性始终不让闻九庆介入了。

段大宝想尽快查清“焚杀案”,点名孟宪军亲自挂帅以示重视,和孟宪军想把闻九庆“空出来”继续盯“于彤菲案”的这些意图,闻九庆大致能猜到,也就这样应对了尹国彬“难不成,你跟这案子有关?”的犀利提问。

但他实在不知道,所谓尸检有重大异常发现,到底指什么。

他跟尹国彬说:不管什么异常,总要他这个负责刑侦的副局长知悉,才好决定是否上报。退一万步,他真的不管这个案子,那如果上报省厅之后,得不到重视,或者细查下来一场虚惊,坪川公安的脸可就丢到省城去了。作为刑侦专家,他个人,很难接受那样的结果。就因为这个,他不高兴,甚至焦虑。

尹国彬本来担心再节外生枝,听闻九庆这么说,虽然心还悬着“于彤菲案”,可毕竟还是轻轻松了口气。说闻九庆还是不够成熟,上报就上报。真是一场虚惊才好呢。又说要是真咽不下老刑警这口气,就侧面“上点儿心”,莫非人家躲开你,你还就认了?

尹国彬这话,提醒了闻九庆。闻九庆脑海中“豁然开朗”的一瞬,很怨自己原先怎么没想到。后来,他有机会“复盘”的时候,想过这个“头脑短路”的疏漏。结论是“让一鸣那小子折腾得心慌意乱,顾前不顾后了”。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他很后悔,后悔曾那么“投入”地去帮尹一鸣擦屁股。那时候,他才想明白,尹一鸣,根本不值得他那么尽心尽力去帮!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晚到来不及抱怨自己,更来不及“改正”什么。

如果说,于彤菲流产,向阳母亲去世,尹一鸣强暴马丽,卢雪雁追踪“焚杀案”的报道引起轩然大波,都是“意外”,那闻九庆在“焚杀案”上对尹国彬从始至终的隐瞒以及他“头脑短路”导致贻误了解案情的恰当机会,则是他们在整盘棋中犯的第一个“真正的”错误!

要是向阳31岁生日那天,闻九庆接到尹一鸣“求助电话”之后不予理会,一切问题就都是尹一鸣的。尹国彬作为老子,怎么处置,都是他父子之间的事。闻九庆充其量就是个听喝帮手的,整件事情真正的压力,就全都是尹国彬的。

退一步,要是他当时去帮尹一鸣,没把那个女孩弄死,而是及时送医,即便那女孩后来还是死了,也还是有机会“打明牌”。真要那样,尹一鸣肯定会被收押,至少被他老子严格看管,马丽的事儿就出不了了。那个女孩的死,也不用闻九庆背负那么多。

再退一步,他弄死了那个女孩,要是随即也弄死后来来的那个女孩(香香),两具尸体处理起来虽然多些麻烦,可也不是不能处理。就便暴露,他作为公安局副局长,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当“现场发现者”。尸检会发现,先头那个女孩死于服用毒品过量,后面那个,可以编无数故事。这种“卖笑女”,多一个少一个,没人会真正在意。以前在弘州,就有过这样的事——三陪小姐饮酒过量酒精中毒,医院没给最及时救治,导致死亡;没有“苦主”跟公家“讨说法”,甚至没人肯出面认尸,结果当“一般非正常死亡”处理,光溜溜臭烘烘板子车拉走一炉三四个,连骨灰都不用留,直接化油,只留下扒下来的衣服存档就了事了。

再再退一步,要是没潜入第二医院,把那女孩尸体跟一具“随机”挑中的“无主尸体”对调,再把冻得梆硬的无主尸体拿出去烧,就没有什么“焚杀”,后面一切也就都没有!因为怕歌舞城报失踪,他才想到偷换尸体——报失踪,旋即发现扔在郊外女孩的尸体,就麻烦了。因为调换了尸体,才必须要烧,而不能随便埋了了事。

退到头儿,选择前面无论哪个环节,择机把整件事情报给尹国彬,也不至于像真实的后来那样被动,那样不断用新的动作遮掩旧的动作,直到破绽大开,让人抓住痛脚!

作为刑侦专家,闻九庆训示下属的时候,曾不止一次讲过这样的道理:理论上,没有完全孤立的犯罪。第一次犯罪的动机,千差万别;但是连带着的后面所有犯罪的动机,都只有一个,就是掩盖之前的犯罪。

可惜,事情到他自己头上,他却忘了这个道理。

其实,并不是真的“忘了”,而是他,他们,太不尊重像果果那样卑微、弱小的生命了!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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