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国：神医｜小说
文/张长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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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块“名高和缓”的巨大匾额下，是三间明瓦天棚，天棚下的右首边，是一条大的曲尺柜台，柜台后，是一面写满了中药名的药匣子墙，油光发亮的曲尺柜台的里面，两个年轻的小伙计正在忙着拉药匣子，按照方子上的药名和剂量拾取中药。这就是鲁西南著名的中医祝凤翥的铺面。
要说这祝老爷子是八辈行医，攒下的口碑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时候，路过此地偶感风寒，是这位祝老爷子的祖上奉诏为乾隆看病，三服药下去，药到病除。因而当地知县为其送来“名高和缓”匾额一块，以表彰其医术。
其祖上的医术传到祝老爷子这一代，医术更是出神入化，每天求医者络绎不绝。但自从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后，这胃口也大，不几年的时间，竟然又占了山东。民国31年，鲁西南又发生蝗灾，赤地千里，这一个“皇军”、一个“蝗虫”，把老百姓这世道闹得就甭说了，在这时期，找祝老爷子看病的人也少了很多。
那天，祝老爷子的铺面前忽然来了一辆挂着膏药旗的卡车，后面还跟着几个骑着凤头自行车的“二鬼子”，为首的是一个名叫“李四歪嘴”的汉奸。论起来，这李四歪嘴还是祝老爷子远门的一个表孙子。
“表爷。”李四歪嘴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正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祝老爷子微微睁开眼，“我们小野少佐得了病，想让您去给瞧瞧！”
“诊金是大大地。”李四歪嘴又加上一句。
祝老爷子听后，不置可否，许久，才慢慢说道：“这日本人得了病，应该用日本的法来治，我这中国的医术是用来给中国人看的，再说，岂不闻‘凡欲疗病，先查其源，先候病机’‘病有远近，证有中外，治有轻重’……”然后，是一番“诗云子曰”，这让李四歪嘴几个人听得云山雾罩，一时摸不清头脑，差一点就听信了祝老爷子的话。
“八嘎！”李四歪嘴背后忽然冒出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原来，卡车上还跟来了四个背枪的日本军人，为首的一个鬼子虽没听懂老爷子的话，但看到老爷子的神态，似乎是不准备跟他们走的情形，为首的鬼子一挥手，三个鬼子不由分说，架起祝老爷子便抬上了卡车，没等老爷子的家人反应过来，卡车已绝尘而去。
日军队长小野是有名的“小野屠夫”，他这个诨号不是白得的，这几年，被他杀害的抗日人员和平民有几百人，他的扫荡给八路军的活动带来了巨大危害，老百姓恨透了这个三角眼、黄眼珠加上有些驼背的小鬼子。这次他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连日外出扫荡八路军武工队，烧了几个庄子，连日疲累加上饮食不洁导致的呕吐和腹泻，虽说不是什么大病，但“好汉子搁不住三泡稀屎”，这毛病也折腾的小野原本就不胖的身体更加脱形了。
恰巧驻地的日本军医休假去省城了，小野只好硬忍着。偏偏侦缉队里的李四歪嘴献殷勤，说他的一个表爷医术高明，是当地的神医，只要请他来，没有看不了的病。这下，说得小野心动了，于是，才让李四歪嘴几个人领着几个兵去请神医。
神医祝老爷子和小野想象的有些不同，神医不是童颜鹤发、银须飘飘，而是一个干瘦的中国老头。通过翻译，小野直接对这个中国老头说：“你，给你两天时间，快快把我的病治好，皇军大大有赏！”
没想到这个老头却说：“中医讲究六不治，想必贵军没听说过吧？”面对小野不解的目光，老头说，“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轻身重财，二不治；衣食不适，三不治……贵军一句话已经犯了两条，如果贵军公务繁忙，起居无常，则又犯了衣食不适，所以，两天之内老夫不能治好，否则，另请高明吧！”
小野平时自诩“中国通”，听了这老头的话，感觉也不是胡编乱造，于是，将信将疑地说：“那依阁下之见呢？”
“至少七天。”
小野盘算了一下，说：“好，七天就七天。”
祝老爷子给小野号完脉后，又看舌苔，随后，开出了一张方子交给小野。小野看后，随后交给一名日军小队长，让他照方抓药。当祝老爷子准备告辞时，小野却又伸手拦住了他，小野皮笑肉不笑地说：“阁下学问深奥，鄙人想邀请你在此住上几天，探讨一下药理，不知如何？”
看到身后凶神恶煞的日本兵，祝老爷子想走也是不可能了。没多长时间，方子上的中药都抓来了，小野一挥手，几个人架着祝老爷子到了另一间屋子，让他看着几个人煎熬中药。祝老爷子明白，鬼子不放他走，害怕是开的中药有毒，要如果鬼子吃了中药没事还好说，如果有事，大概自己也走不出鬼子的大门了。
中药在药锅里上下翻腾，水量渐渐减少，不长时间，一碗熬好的中药就端了上来。看着这黑乎乎的汤水，吃惯了西药片的小野踌躇不决，忽然，他指着在门口待命的李四歪嘴，说：“你的，先喝！”
李四歪嘴当然毫不含糊，也难得有这样巴结小野的机会，于是，接过碗来，呼啦就是一大口，咽下后还拍了拍胸口说：“我表爷的医术我是信得过！”小野满意地看了看李四歪嘴，过了一顿饭工夫，看到李四歪嘴没有什么反应，小野才把剩下的药汤给喝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小野每喝中药之前，都要叫李四歪嘴尝上一口，而李四歪嘴也乐意效劳，就这样，七天很快过去了，在这中间，祝老爷子又给对药方进行了调整，服过汤药后，小野的病竟然好了。当然，小野也对祝老爷子的医术赞不绝口，临行前，小野又要给祝老爷子办个欢送会，还拿出一把日本军票送给祝老爷子，却被祝老爷子婉拒了。
祝老爷子还对小野说：“医者以济世救民为本，些许功劳，何足挂齿。”祝老爷子回家后，五里三乡都传开了他给小野看好病的消息，一些乡亲甚至还对他有了看法，但他却立即吩咐家人摘牌停业，那块“名高和缓”的匾额也摘走了。
过了几天，痊愈的日军队长小野就带领着他的扫荡队伍出发了，这次，他雄心万丈，准备把武工队一网打尽。刚出城没多久，小野忽然感觉腹痛难忍，心如刀割，几个日本兵急忙把他送回城里，立刻找来休假回来的日本军医诊治，这个日本军医查看了半天，得出结论，小野中了一种奇怪的毒，这种毒是缓释性的，可以逐渐把人的胃肠腐蚀掉，凭当前的医疗技术，尚无法治疗。
当小野明白过来时，愤怒地大喊“八嘎！”但无济于事，他派去抓祝老爷子的一个小队在路上遭到武工队的伏击，死伤惨重，又据侦缉队的密报，祝老爷子一家已经人去楼空了。在小野死掉的那天，汉奸李四歪嘴的舌头也烂掉了，李四歪嘴成了李四哑巴，被鬼子一脚踢出了侦缉队，后来，在冬天冻死在了街头。
在八路军湖西根据地，祝老爷子一行的到来让军民们欢欣不已，在热闹的欢迎会上，军分区张参谋长紧紧握住祝老爷子的手说：“神医！真是神医呀！为抗战军民除掉了一大害呀！”
祝老爷子说：“抗战人人有责，老朽自当尽一份薄力，方才不愧济世救民的医者之道啊！”“哈哈……哈……”这笑声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在根据地晴朗的上空飘散出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