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山水间
皖南山水间
李白一生的后期,足迹多在长江下游的山水间,直至最后死于长江边的当涂县。在这一带他写下的诗里,就包括《赠汪伦》、《独坐敬亭山》这两首,是小学背诵而终生熟知可脱口而出的。
我从“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里看到了友情相悦,恋恋不舍。从“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里看到的是旷世的孤独。一个是聚时的欢娱情浓,一个是独处时众鸟高飞、闲云独去的感伤,反差极大。桃花潭和敬亭山都在宣城市域,相去不足百公里,让李白在不算久长的时空里品味了相聚与独处、欢娱与感伤两种人生常态。
桃花潭和敬亭山注定是属于诗和诗人的,早在南朝谢朓出任宣城太守,就为宣城一带的山水注入了诗的气质,宣城老城还有谢朓楼,谢朓被称为谢宣城,他存世的诗有三分之一是有关宣城。谢朓的诗被人评为接通唐诗,“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诗中谪仙的李白也“一生低首谢宣城”。
我相信,李白多次到宣城一带,除了亲友及现实生活原因,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也一定是追慕谢朓而来。在敬亭山的诗话里,谢朓和李白是无争的主角。星光璀璨何止“谢李”,慕名而来且留下诗作的大诗人就有一百多位,难怪敬亭山敢自炫“江南诗山”。
敬亭山不高,虽说属黄山支脉,也未见如黄山的奇秀,雄险奇奥的名山特征都不曾见,却成为名副其实的“江南诗山”。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有谢朓、李白足矣。
登山不远,看到玉真公主像一尊,石像后有公主墓,还有称作“相思泉”的一池水。侧卧的石像明显是李白,身侧的壁上有“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这是李白诗《长相思》里的一句。玉真公主是盛唐玄宗皇帝的妹妹,李姓唐朝皇室大概是因为与老子李耳同姓,初期信奉道教,玉真公主也入道修仙。曾在李白初入长安时举荐过,有过知遇。后人认为李白的那首《玉真仙人词》有吹捧溢美,也有人大胆认为是情诗的热烈真切。自古以来绯闻都是热搜话题。有人说大诗人的王维与李白同岁,离世年龄也只相差一年,初期也是玉真公主的举荐,王维也为玉真公主写过诗,共同的朋友圈包括孟浩然,也有桃花潭的汪伦。如此看,李白和王维如此相近的人生轨迹,该是至交。而李白和王维双方的文字里都没有发现二人的交集,人们就怀疑是因玉真公主而成情敌的原因。
听有解释说,与李白“相看两不厌”的其实是玉真公主。情爱是永恒不朽的话题,宣城人让李白与玉真公主在他们的敬亭山相遇,也是善意。只是为李白当年独坐而新建的“太白独坐楼”在山顶高处,如今的玉真公主墓在半山腰的山坳一处。是李白不忍近看,还是?
桃花潭自李白、汪伦相约后一直文运昌盛,至今还保存有文昌阁,被罗哲文题字“中华第一祠”的翟氏大宗祠建筑规模很是恢弘。青弋江从黄山北坡发源,逶迤向北,天然分割古镇为水东、水西,历史上曾有翟姓、万姓分居东西,传说还不少。桃花潭在古代差不多算是距离青弋江源头最近的一个大集镇了,她有吸引李白这个文星的魅力。如今的古镇依然素颜大美,老街店家也很从容的经管生意,保持古镇应有的节律。轮渡不间断往返于青弋江,来客可以很方便游走在水东水西。轮渡的地方大约就是当年汪伦送别的桃花潭。桃花潭上游不远有大坝围了太平湖,是黄山下的一个大水库,下游十多公里,也有一处大坝,桃花潭依旧山水相映,诗意盎然。
当年汪伦安排以踏歌的隆重方式送别李白,踏歌的人估计是在李白登船之后突然从巷子里出来,着实让李白感动。既是踏歌,人数当不少,从今天的码头岸边场地看,也足够几十上百人的载歌载舞。
尽管经过一些人的考证,汪伦留下的形象仍然是有些模糊的,他最高光的时刻就是给李白的踏歌送行。不过形象模糊并不重要,正史的清晰往往让人心里更觉模糊。我一直对生活在皖南山水中的人心存敬意,这一带的山生成溪流河水,一部分向东汇集入钱塘江,一部分北向汇入长江,如这桃花潭的水。通过这些河流,把皖南山地与江南最富庶的苏杭连通,从而通向更远处。这些古镇码头从来不缺南来北往的商旅,也不会缺奇士高人,所以才铸就了皖南深厚的文化,滋养了谢朓的山水诗,成就了汪伦与李白的千年送别诗话,产生了如胡适这样的儒雅大家,促成了四大徽班进京从而诞生了京剧这样的文化壮举。
苏州园林最多的历史主人是徽商,徽商在并不丰腴的故土勤奋积累,有更多的动力走向苏杭这样的富庶地,扎根扩散,并反哺故土,从而让故乡保持物质和文化的丰富。生活在苏州,常在苏式园林迷醉,迷醉在中国的山水画里,皖南人不仅绘就了这城园林,也在纸上泼墨。皖南一带是中国文房四宝的产地,而最为人惊叹的宣纸本身就得名于宣城的城市名。
中国的很多山里都收藏着中国文化的根底,只要有一条河,就可以通过一个码头随时势聚敛和散发,皖南就是典型。如今在沪苏杭一带城市繁华地,行走的依然多皖人,开口投足之间就是黄梅戏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