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世界官员望尘莫及?范仲淹岳阳楼记,居然这样修成千古名篇
背景故事
你以为重修岳阳楼的是腾子京?其实子京是他的字,他本名叫腾宗谅。你以为他仕途不得意,因此被贬官了?其实他的一生经历高起高落,但是从来没有被朝廷忘记过。他从泰州军事推官做起,一步跨到翰林院。后来到大理寺,还当过两个地方官主官。回到朝廷之后,他能直接上书宋仁宗,让朝廷赦免罪犯。他很快成为朝廷中枢大臣,当上左正言,这是只有品德高尚的人才能当得上的谏官……
他亲自招募并率领军队攻打西夏,在军心动摇的时候大摆酒席,一个文官把一副不怕死的脸孔展现给这些士兵看,一下子稳住了军心。然而在军队上花费过多,被人举报腐败,因此贬到了岳阳,知岳州。他喜欢建学堂,厚待教学人员。他喜欢文雅,因此重修了岳阳楼。
然而很多人只知道他叫腾子京,而不知道和他相关的故事。其实这也足够了。在宋仁宗朝,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蔡襄、王素、余靖,哪一个不是鼎鼎大名,权倾朝野,滕子京和他们相比,不过就是一个范仲淹重点提携的小官。
而这一个相对来说的小官,被我们绝大多数人记住了,就因为范仲淹的那篇《岳阳楼记》。
范仲淹和滕子京是好基友。两个是同年进士,但是范仲淹更会混官场,因此大多数时候官位都比腾子京高,但是他一辈子都很欣赏腾子京,所以总体来说,腾子京跟着他也混得不错。
在西北边防上,滕子京虽然假装镇定,稳定军心,但事实上形势岌岌可危。正在这时候,正是范仲淹率领他招募的军队前来助阵,再加上其他一些力量的协助,形势一下子改观。之后范仲淹被召回朝廷,他直接推荐腾子京接替自己的庆州知州职位。
两基友感情深厚。滕子京被贬岳州,心情低落,政事荒废。可能因为年事已高,对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但他还有心去修缮岳阳楼。竣工之后,让还在朝廷当副宰相的范仲淹,写一篇文章来纪念岳阳楼的重修。
因此有了这个千古名篇《岳阳楼记》。然而范仲淹这厮,其实也是几起几落,在很多地方上都当过官,却偏偏没有经过过岳阳。这下子好玩了。当时的范仲淹并不是文坛领袖,但因为官位高,绝对压过更年轻的苏轼欧阳修,在市面上诗词文章流传也很多。然而要写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着实为难这57岁的老孩子了。
然而每一个优秀的文人,必然会海阔天空的想象,通过想象来弥补自己见识上的不足。李白就是这样发挥想象,在还没有去过四川的情况下,写了蜀道难。范仲淹也充分发挥他的想象,写下了让我们百读不厌的《岳阳楼记》。
文章简说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文章的开头,简单交代几句文章的缘由,并毫不脸红地当面说谎。庆历四年的春天,滕子京被贬官到岳阳当知州。岳阳在汉唐时候被称为巴陵郡,范仲淹用当年的地名来称呼现在的地方,这在文坛上也常见了。《宋史》说腾子京在巴陵郡“政事荒废”,然而范仲淹夸他到巴陵郡过了一年,就政事通顺、人事和气,衰落的各行各业都又兴盛起来了。在这种情况下,腾子京重新修缮岳阳楼,扩大了旧有的规模,把从古到今名家文人的诗词铭刻在里面,并让范仲淹写一篇文章来记叙这件事情。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第一段是记实。从第二段开始,就进入所谓的合理想象了。夫是代词,不是你们的老公。我看岳阳这地方最好的景观,那就是洞庭湖了。把远山衔在湖里,吞下了长江之水,浩浩荡荡,无边无际。远山肯定是有倒影的,所以他来个衔字,好像洞庭湖把山从中间咬着一样。洞庭湖接纳的是长江之水,所以来个吞字,气势一下子就起来了。
接下来,写洞庭湖从晨曦照耀的时候到夕阳落下去的时候,一天到晚,有各种景象的变化。这些才是岳阳楼最好看的地方。然而范仲淹实在没有亲眼看过,害怕写的太外行了,所以来一句“前人写得已经够多了”来掩盖自己的短板,同时又跟前面“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相对应,这人的心术也真玩得太转了。
不写景了,那写什么?范老夫子说,我来写人吧。所以用“然则”这个转折意义很强的词语,一下子把话题扭过来。岳阳这地方啊,向北可以到达三峡地区,向南可以到达潇水湘江这些湖南深处,是一个交通枢纽啊。那些被贬的官吏,那些失意的文人,有很多在这里相会。他们观看景物时候的心情,有没有不同吗?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就像那连绵不断的小雨,淅淅沥沥下着,有时候一个月都没有停止过。阴冷的风吼叫着,浑浊的波浪一排排拥向空中,太阳和星星都没有了光芒,高山大岳也看不见了形状。商人和游客都不再出行,船上的桅杆倾斜着,腐蚀的船桨也被波浪冲断了。傍晚薄薄的雾气营造出昏暗的气氛,远处传来老虎的长啸,猿猴的哀啼。这时候登上这座楼,就会感觉到离开国都,怀念自己的家乡,担心有人在皇帝面前说自己的谗言,又怕同僚在背后讥讽,因此看到这满目萧瑟颓废的景象,感怀到了极点,自然心生悲凉啊。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至于像那春光和煦,阳光明媚的天气,微波随意荡漾着,天地间都是阳光,碧绿色望不到边,沙鸥一会儿飞翔,一会儿聚集,各种颜色的鱼儿一会儿在水面,一会儿钻进水里。岸上的白芷,沙洲上的兰草,到处郁郁青青。有时候又是长烟在空中蠕动,明亮的月光照耀千里,月光洒在波浪上,金光闪烁,或者月亮映在水平如镜的湖里,就像玉璧沉到了水里。江面上渔歌唱和,这样的乐趣还有什么能相比!这种情况下登上岳阳楼,就会把宠辱得失都忘掉了,迎风端起酒杯,人都会被浓浓的喜气罩着的啊!洋洋,明显的样子。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唉!我曾经探求古代那些仁人志士的心理,或许跟以上两种人不一样,这是为什么呢?他们不因为物态变化而悲喜,也不因为自己的遭遇而悲喜。他们在朝廷当官就为人民百姓忧心,他们被贬到偏远地方当官就为皇上忧心。像这样受到重用也忧心,受到排斥也忧心,然而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欢乐起来?他们一定会说,要在天下人忧心之前就忧心,等到天下人都快乐之后才能快乐啊。哎呀!没有这样的人,我跟谁一起共事呢?
光耀千古
不到五百字的文章,让两个人名闻天下,名透历史。当然这说法有些夸张。即使没有这篇文章,很多人,包括对历史不那么感冒的人也会知道范仲淹。然而如果不是特意去读历史的人,就很难知道腾子京这个人了。就因为他在这篇文章出现过一次,让大多数上过初中的人就记住了,也就成了大家心目中的历史名人。
所以呀,读者朋友,如果你们当中有想出名的,希望聚集众多粉丝挣钱的,最好去认识一个作家。说不定他哪天上厕所的时候,忽然灵感来了,写一篇有你的名字的文章,就让你名扬天下。
当然这样的文章不是想写就能写的,也不是所有的作家上厕所的时候都能够有这样的灵感的。跟范仲淹差不多同时代的大文豪非常多,而且各有惊天动地的作品存留。苏轼的《赤壁赋》,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这些都是千古散文的巅峰作品。这两人都列入唐宋八大家。范仲淹没有列入唐宋八大家,但是他的《岳阳楼记》,和上面这两篇文章相比,各有特色,并驾齐驱。
《岳阳楼记》在文学艺术方面,达到了很高的境界。范仲淹通过自己毫无拘束的想象,描写出了感情色彩非常浓的湖景。他写的湖景其实不一定就是洞庭湖,这样的景象放在很多的大湖都是可以的。因为他毕竟没有到过洞庭湖。他是用感情来渲染景色,而不是一般情况的用景色衬托感情。
心情很差的时候,又缝上连绵细雨,一下就是一个月。这时候的风、浪、船、暮、虎、猿等等,每一个物品都染上了一层忧愁的色彩,每一件事物都像在跟自己过不去。感情和景色之间互相影响,恶性循环,总也找不到终点在哪里。
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顺眼,看什么都能让自己更加愉悦。所以同样是风、浪、船等,全都涂上了一层亮色。而这亮色其实就是参观的人心中的喜色。亮色和血色之间也是互相影响,也是不断循环,也是终点无限。
同是一座楼,同是一片湖,为什么情绪差距如此之大?范仲淹一套一套的道理就自然而然地引出来了。因为上面所描写的这些人都只是普通人,因为遭遇就影响到自己的心情,对花流泪,对月伤心。——非常明显了,这说的就是藤子京,因为他正是被贬官,在岳阳政事荒废。
范仲淹这家伙就精在这些地方。开导也罢,教育也罢,安慰也罢,他都不是直接给腾子京说,而是搬出一个古仁人。滕兄弟(范仲淹大两岁)啊,你不能这样下去,你要像古仁人那样,把国家和人民装在心里,这样就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情而影响眼前的景物,也不会因为眼前的景物而影响自己的心情。
当然所谓的古仁人到底是谁,或者指的哪些人呢?范仲淹并没有举出例子。也许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例子。古人还没有能修炼到这个境界,但是范仲淹希望腾子京能够修炼到这个境界。
然而这还不是范仲淹的终极境界。他的最高境界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果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仁人境界,那后面这种算是圣人境界了。范仲淹认为,自己就是这个境界,而作为几十年好基友的藤子京,虽然不一定能达到这个境界,但是能理解这个境界,能向这个境界看齐。“微斯人,吾谁与归”,正是因为理解,两人才是几十年的好基友。作为地厅级官员的滕子京,也才敢让副国级的范仲淹写文章。
在宋仁宗宋神宗时代,有很多杰出的政治家。保守派的司马光,保守改革派的苏轼,温和改革派的范仲淹,开放改革派的王安石,这四个人虽然出生年月有先有后,但是在仕途上是有共同交集点的。各派别之间互相争斗,再加上一些没有思想境界,纯粹为了争权夺势的人掺和,你方唱罢我登场,必然会造成另外的派别受到排挤。所以这四个人的仕途都是坎坎坷坷,一会儿是边远地方小官,一会儿是朝中顶梁之柱,落差非常大。然而难能可贵的是,这四个人几乎都一生维持自己的观点。其实这四个人的命运最可悲的根本不是范仲淹,而是王安石,他的改革最终失败之后,他成了千古罪臣,后代的皇帝都以变法为禁忌。
要说范仲淹,还真的达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至少是这个境界。他在朝廷中枢能坚持改革,被贬到地方上能迅速发展生产,甚至到了前线能真刀真枪打仗,虽然输得多赢得少。他不管在哪个位置都能够发挥自己的作用。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才能喊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样的千古绝唱。他自己有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从历史还真的看不出来,但至少他在朝这个境界努力。
这两句话也激励着后世的成千上万的人,成了很多人的目标,然而能够达到这个目标的依然是凤毛麟角。所以《岳阳楼记》和前面所讲的千古名篇相比,胜出的是思想境界。这个境界在时代中胜出,甚至在整个中华历史中胜出,在整个世界历史中,估计也能够胜出的。放眼世界,不管是经常忘记自己说什么的总统,还是临近离职四处走亲访友的总理,没几个能达到。这个境界带火了《岳阳楼记》,而《岳阳楼记》带出了两个历史名人,即范仲淹和滕子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