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笔记：唐山武术太极队成立一周年展演

梁东方

周末的凤凰山公园一处林中空地，也就是叫做宪法广场的地方，铺上了红地毯。红地毯周围拉起了隔离绳，临时阻断了人们横穿的路径。

手执麦克风的主持人穿着和其他队员完全一致的太极练功服，白衣白裤，绸子布料，随身又宽敞，绝对不会妨碍做任何高难动作。只有她今天的主要动作不是太极，而是说话，说话之余还曾经在一场场太极表演之间唱歌。

虽然周围的观众很少，一度没有观众，只有一律穿着太极练功服的本队人马，但是她的主持依旧是字正腔圆的，是那种唐山普通话，既有普通话的标准也有唐山话尾音儿的亲切。不仅主持认真，上台表演太极的每一个人一招一式也都一丝不苟，在掌声中走下来的时候很多都出了汗。太极的精髓是貌似不大动，却有内在的动做着支撑，讲究是筋肉血脉的动和神经意念的动结合，后一种动一点也不比前一种省力，何况两者结合，出汗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杨师傅表演的陈氏太极拳二架，浑身上下的筋骨肌肉都被调动起来，看上去幅度不大，用的却都是内力，一套拳打下来，浑身湿透。白色的太极练功服外面罩着的蓝色道士服的一角是掖起来的，却被腰上的汗给弄湿了。他很有成就感地说这还没有完全打完呢，要不很多人不愿意练呢，太累。

多年来，杨师傅不仅练太极拳，还练武术的很多门类，拳法腿法、技击格斗、刀枪剑戟，都有涉猎；每一样都渗透了他生命中的时光，渗透了他一度无以安放的心。

他是地震孤儿。他曾经为怎么继续立足这个世界而愁苦不堪，为如何重新找到人生的平衡而伤悲不已。武术使他逐渐稳定住了自己游移不定的魂魄；在武术的每一招每一式里倾注的真挚里获得的身体和心灵的共同舒展、抒发与表达，便是他真诚付出的有效回报。任何外在的身体技巧都基于内在的精神需要的外化，舍此便都是苦役，难以自律地坚持，更难以臻于反复练习基础上的化境。

杨师傅作为一个首先是从精神需要出发的武术爱好者，在自己身上近乎完美地融合了这种内外的需要。他复杂丰富的身体动作中，既招式认真且到位又蕴含着超乎具体的动作之上的精神统领。

与那些表演性质的架子功夫比起来，这的确是有点苦，需要长期的乃至终生的苦练。而且在不懂武术不懂太极的人看来，观赏性还不如那些像是集体舞的群体太极。这一点也没有贬低群体太极的意思，那同样是根据自身情况进行太极练习的选择之一。

表演群体太极的C位位置上，是一位身材高挑面色红润的女士。台下的人偷偷地说：你猜猜她多大年纪？

哦，四五十吧？

今年六十八。

那是一位诺大年纪而隐约依然葆有少妇的窈窕的女士，长期的动静结合、亦动亦静的太极拳练习，在她身心上的表现便是这样青春永驻式的健康与美丽。事实上，在今天这个场子上，穿着干净利索的练功服的队员们，不管多大岁数，无一不是保持着匀称的身材，没有司空见惯的大肚子，没有举步维艰的臃肿，没有弓腰塌被，没有站无站相、坐无坐姿，只有精气神统一、身板都很板正、举手投足很讲究仪态的不同流俗。

每一位在下面观看助威的队员都以自己挺拔的身姿，显示着这种超越凡庸的气质；每一位上场的表演者都在音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将武术的招式化作力与美的流动符号。

在这个意义上，武术其实和舞蹈并无不同，都是人类通过高难的肢体动作对自我的抒发，对世界的表达。

武术太极队成立一年的展演结束以后，我注意到大多数穿着白色蓝色太极训练服的人，都是骑电动车和三轮离开凤凰山公园的。他们互相打着招呼、告着别的样子，既普普通通也很惹眼。他们是努力要活出自己的精气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