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麻 雀 / 四合院 鸽子笼
四合院 鸽子笼
麻 雀(福建)
我,打小寄养在外婆家。外婆,蜗居在北京城郊。一处小小四合院中。
那是几座白墙碧瓦小平房围成的一方小天地。其间,有个小场院有个小天井,还有一株苍苍桑桑老槐树,树下,横一口大水缸,缸中挤挤挨挨的还开了几朵荷花。花,夏开秋败,自成四季。再其中,更有外婆,二婆,三婆,四婆……共有这天地,共度这四季,共享这慢悠悠温吞吞的岁月。
经常儿的,我坐在外婆高高的门槛上,看,看每家门前墙上挂着的鲜红辣椒雪白蒜苔金黄棒子……看着,觉得挺美,便舒眉展眼儿傻笑。闻,伸长个小鼻子,吸溜吸溜,这边一丝香那边一缕甜,都是好吃的,便迈开小短腿,咪哩咪哩跑一遍。然后,乐腾腾地回儿报告:
外婆,外婆,二婆家烙饼呢,叫我吃,我不吃。三婆家摊咸食,叫我吃,我也不吃。三婆家包饺子,都叫我吃,我都不吃。我就爱吃外婆的酥油大花卷来。
那些串门的邻里儿,便啧啧称赞:看看,看看,人家这娃儿,多乖巧多懂事,这么着说一通,显得邻里多和美,让人心里多舒坦来。外婆听了,满眉满眼儿都是笑,当然了,俺的静儿,可是个有灵气的娃儿来。
说话间,槐叶儿落尽荷花儿开败,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到了。每天一大早,外婆便早早儿起床,起床先看天,只要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便颤悠悠的忙活开了,忙着晾豆子,晒棒子,翻花生……当然了,我也没闲着,便挎个小篮儿,屁颠颠地跟在后头,拾豆子粒,拣棒子块,捡花生果……外婆看着呀,高兴的眉目儿里都是笑,哟,哟,俺的静儿,会帮忙了,可比小狗儿强多了。
比小狗儿强多了,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我,眨巴眨巴大眼睛转悠转悠小心思,却怎么也整不明白。便小跑着去问二婆:你个傻孩子,当然是骂你了,咱好歹也是个小人儿呀,怎么和小狗比呢,哈……又跑去问三婆,三婆一脸坏乎乎的笑:骂你呢骂你呢,你那坏外婆骂你呢,嘻……
用不着去问四婆了,我确确儿的相信了。外婆是骂我呢外婆是骂我呢……
外婆怎么能骂我呢怎么能骂我呢?我都帮着干活儿了,还骂我还骂我……越想越委屈,是越想越委屈呀!委屈的不行不行的,便去趁人不注意,悄木声儿地溜了出去。
溜出去,没处去,只有就近儿地躲到了树下缸边那块小阴影里。
一会儿又一会儿,天嘛嘛黑时,外婆的声音传出来了:
她二婆,静儿在你那吗?
不在呀!
她三婆,静儿呢?
木看见呀!
她四婆,看见静儿了吗?
唉哟,想想,真有大半天木看见了呢!
唉呀唉呀,这个死妮子这个死妮子,天都黑了,还在那疯呢……紧接着,门,吱 一声开了,外婆提个灯笼掂个小脚,颤悠悠地唤着颤悠悠地寻儿去了。
我,听着外婆颤悠悠地呼唤,看着外婆颤悠悠地背影,心里,居然升出一抹小小坏,哼,哼……还敢骂我不?还敢骂我不?还敢叫我小狗不?……
天,愈发的黑了,一轮清月,冷冷地挂在树梢间,撒下一地清光辉。一抹夜风,徐徐地从头拂到脚,扯出一片清冷。风月中,几只小虫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址着闲话……我孤独的萎在那儿,紧紧缩成一团,第一次第一次,感到了冷感到了怕感到了……就这时,就这时儿,只见 倏 一道黑影,从身边一掠而过……
啊,老鼠,大老鼠……我失声惊叫……
叫声刚停,二婆家的大表哥便腾地跃了出来,飞快地把我挟进屋里塞进被窝,又飞快地跃出去,寻外婆去了。
一会儿,外婆回来了,看着安静地躲在被窝里的我,那个气那个急,可巴掌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了,最后,换成了一串哽哽咽咽的声音:你个死妮子哟你个死妮子哟,别再折腾外婆了,外婆疼你哟,你也疼疼外婆,行不?行不?……
我突然儿的,有了丝儿心软有了丝儿心疼,便忙不迭地点头点头:外婆,我错了,我会疼你的,我会好好疼你的……
可是,可是,我还没有好好的疼疼外婆呢!外婆已永远的离我而去,而去,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不留给我!
而今,在淡漠的城市里,我蜗居在高高的鸽子笼中。关上门拉上窗,自己小世界自己小宇宙,可以和天南地北的网友海侃神聊,却走不进一步之遥的邻居家门。
心生翅膀脚生根呀!
这,莫非就是现代城市的通病,现代城市人的通病!
我,突然儿的异常怀念起了故乡,怀念起了四合院。可是可是,没有了四合院的故乡还是故乡吗?没有了外婆的四合院还是四合院吗!
不管那么多了,且去寻寻吧!
这,还是故乡吗。有四合院的故乡吗?这,还是四合院吗,有外婆的四合院吗?
放眼望去放眼望去,只有一摞一摞的鸽子笼呀,叠着垒着挤着,直塞到天上直欺进云端。被一窝一窝安置进去的人呀,我看着见他们的生活,感受着到他们的状态。
唉,那里有半丝故乡味道,那里觅半缕外婆气息!
我茫然四顾,寂然四寻,居然居然,在一个小小角落里,一处乱乱建筑废料后,发现了那棵老槐树,老槐树……没有了故人没有了故院没有了朝夕相伴的花缸……它竟然奇迹般的,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挺了过来。
我柔柔地搂住它,轻轻抚摸着,抚着它的累累伤痕,摸着它的历历苍桑。亲吻一下,紧挨着它坐下,坐在它的怀里坐在它的影里,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明月升起。
又是一个明月夜,又是一片凉风起,树影清风孤独人,只是,只是,再没有一扇窗为我亮起,再没有一扇门为我打开,再没有一个人为我着急了……
风轻轻,月清清,我黯然走开。
脚步,慢,慢,加快,再加快,最后,逃离似的飞跑起来。
从此从此,故乡,是我魂牵梦绕,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麻 雀,原名,张小静,70后,祖籍山东,现居福建,一个笑容干净,灵魂飘香的素淡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