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文/刘宇涵

转折

她背着书包，独自在学校的小径上徘徊。今年，春来得早，未及四月，夕阳已将小径照成暖阁。而她，却紧紧交握着冰冷的手。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对她而言仍然宛如梦境。

前几天，她一时冲动报名参加了年级辩论赛。真的，只能算是冲动，来到这个向往已久的学校，她骤然感到自己的无力——在如云的高手面前，她觉得自己只是飘渺的水蒸气——凝结，下坠。她这个从来不甘寂寞的孩子啊，现在是怎么了？课程的繁多，习题的堆垒，智商的碾压……她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但是，她心底深处总有那么一股子不甘心，她要有所突破，她要活得精彩。

忆起主持人选拔的莫名落地，二胡演奏机会的擦肩而过……心中不公的感受让她只觉得再也不能错过什么，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于是，她在并不熟悉的辩论赛事招募班级选手时毫不犹豫地将手臂高高举起。

但是，当她真正和同学们一起准备辩论赛时才发现自己的天真。精彩？谈何容易。茫然无措反而让她真正理解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要谛，而即便把“十年功”化成“十天功”的要求，她也是相去甚远。没有辩论基础，不懂任何技巧，就连正经的辩论赛都没从头到尾看完过一次。恍然间，她发现了“精彩生活”的艰辛，“肩上担子”的沉重——会因为她的稚拙影响班级比赛成绩吗？他们会怎样看她呢？她不敢想下去。初步分配任务之后，她完全无法进入角色。她这个小小菜鸟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准备赛事，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办？

头天晚上，她接到临时通知，队友希望她能参加次日书院课上的模拟辩论赛，至少见识一下阵仗，积累一点经验。于是，一个小时之前，仓促应战的她战战兢兢地坐上了四辩的位置。听着同伴和对手之间的唇枪舌剑，她感觉到佩服有加，原来听辩论也如此有趣。而手心中的汗却让她十分明白——自己不是来欣赏的，而是来“战斗”的。她努力想着自己的“台词”，她并不理屈，只是词穷。

“下面有请反方四辩。”老师的平静的话音响起。她忐忑不安地站起身，头天心急火燎的准备，现在已没了头绪；课间刚想好的几句台词，被紧张挤出了脑海，但是她必须张嘴。于是她就着刚才对方的话茬展开了想象力……她听到自己走调的声音显得那么陌生，感到自己的语速越来越快，打颤的双腿仿佛已经属于别人……她极力克制住自己逃离现场的欲望，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很快，她坐下了。挨着椅子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同伴并没有用事先约定的暗号提醒她到时间了，可以坐下了。三分钟的结辩发言时间，她用到了一分半吗？或许更少？当听到自己所在的一方获胜的时候，她的内心根本没有如释重负的喜悦，充塞在每一个细胞里的只有深深的自责。或许，赢了只是那三个人的功劳，而她只是个累赘，尽管她十分不愿意这么想。

放学之后，她又和同学一起准备后天的正式比赛。她被告知作为二辩，她需要准备能应付对方各种打法的攻辩稿。但是现在，她走在校园里，内心却仍然在挣扎。还要参加吗？回想起课上的窘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而她双颊滚烫，手脚冰凉，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赛事她能否胜任。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本就无缘“精彩”。

无心晚饭的她独自晃在长长的甬道上，夕阳拉长了她本就细瘦的身影，她突然好笑地发现，如此大的校园，的确特别适合徘徊。天气已经提前转暖，树下的长凳上传来轻轻的读英语的声音，激烈的讨论的声音，跑道上有人在干脆利落地计数：“6圈，小伙子们，加油！”啊，他们的生活多么有条不紊，游刃有余，而她却水深火热，心力交瘁。

虽然边走路边思考撞到电线杆的机会的确少有，但是走错门撞到隔壁宿舍的事情却发生了。她赫然出现在隔壁班长的宿舍中，愕然地迎接了同学们诧异的目光。而后，新奇地发现了班长的书桌上排列着课本、练习册……还有一列课外书，真的，一列。她知道这个比自己还小着几天的女孩生活并不清闲。作为热情的一班之长，这个小管家婆真是既帮老师，又帮同学；作为“模联”的主席，她承担了学校中最强社团的诸多事务；为了升学，她把生物竞赛当成学习之余的奋斗目标；为了班级运动会的成绩，她给我们班这支实力欠佳的“磨女队”提供最大的支持。这样的生活节奏，居然有空读这么多书？不会是摆来接土的吧？

她得到的是愉悦的目光，还有真诚的话语：“时间总是可以挤出来的，每天读一点点，课外书嘛，不用都研究，就当休息了。其实我刚入模联时也是小白，但是新东西接触多了就熟悉了。”她猛醒：原来精彩就是这样诞生的，一点一点地积累，一点一点的探索。她抑或还能在辩论赛上有所作为？那双真诚的眼投来信任的目光，告诉她：她已经开了个好头，为什么不继续呢？

她明白，她到达了自己高中生活中的一个拐点，她将告别怀疑自我，临渊羡鱼；而开始挑战自我，拼命努力。的确，对于辩论，她知之不多；对于赛事，她时间紧迫；对于日常学习，她并不能运筹帷幄……但是那双信任的眼睛让她看到了同学心中的自己，她可以做好一切，她有权追求精彩的人生。那么，现在还退出吗？心中已有答案的她告别了同学，迈着坚定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家”。

先列好时间规划，早早完成作业，而后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工作。十一点半了，她继续查询和汇总辩论的内容，有意思的是，她一点儿也不困。室友均匀的呼吸告诉她，她们睡着了，她只要轻轻地做事，就不会打扰到她们。要是在过去，她一定会怨天尤人：人家都能休息了，我怎么这么命苦？但是，今天她感到了幸运：她能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多做一会儿，又能不打扰别人，真不错！

手机轻轻发出蜂鸣，是同学回复她二辩稿子的消息。恍惚间，同学们彼此鼓励的话语又回响在她耳边……子夜，他们一起为了这次比赛冥思苦想，在各自的家中，或是不同的宿舍，研磨着同一个话题，迎接新的一天。想到报名的初衷，她希望在如云的高手中获得自己的精彩，她顿时感到有几分幼稚：什么是精彩？是奖杯奖状吗？昨天的她的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今天，她明白了精彩的真正意义，那就是努力做好一件事，心无旁骛地为一个目标贡献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她已了然——精彩是个美丽的过程，而不光是登峰造极的结果；精彩是精诚团结的合作，而不应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竞争。再次抬头，她的目光里已再无惶惑，取而代之的是如水的宁静。

两天之后，赛场上。已没有了患得患失的惶惑，她只记得站起来之后，内心的紧张已消失大半，她只记得她的腿没有再次发抖，她的声音铿锵有力。他们以大比分战胜对手，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意料，但是她并没有欣喜若狂，只是心中泛起甜丝丝的味道，好像感觉自己种的苹果飘出了清香。

那天傍晚，她又走在校园的小径上，回想着赛场上的一切，回想着听到胜利消息时内心的喜悦和身旁同学脸上的笑容，她发现她似乎喜欢上了这个赛场，喜欢上了语言交锋时的紧张，喜欢上了思维高度集中的感受，喜欢上了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投入。或许，两天前的那个转折，带给她的不只是一次小小的胜利，还有面对生活的坦然。她微笑地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去做事就好。

第二天，学长告诉他们，老师要选拔辩论市赛的队员，他们有很大机会进入校队，不过这还需要一次面试。面试上，她发现像自己这样的初学者少之又少，同学们都在初中有过丰富的辩论经验。她并没有胆怯，而是尽量努力回应着老师的提问和要求。最后，老师微笑地问：“你没有什么经验，比起别人有点劣势，那么你认为你的优势和特长是什么呢？”她告诉老师她的特长是写稿子。老师点点头：“如果你落选，你会伤心吗？”“也不至于，因为如果有更好的同学参赛，咱们学校的胜算会更大。”老师脸上的笑纹深了：“你入选了，作为一辩，争取把你的特长发挥出来。”她郑重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