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妮,一路走好‖文/觅糖
丛妮,一路走好
丛妮走了,走在了数九的寒天里,走在了飞扬的大雪里。原本呈沟壑状的皱纹也随着她停止的呼吸变得平缓;青紫的经脉依旧有力的在手腕处支撑着,只是缺少了些生气。最显眼的是一身鲜红的着装,记忆中的她从没穿过如此鲜艳的衣服,怪不得有人说是喜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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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被指派到门口迎接来往的客人,见人跪下来磕头以示感谢,我看着他略显青涩而含蓄的脸蛋轻声宽慰他:没事,送奶奶最后一程。转身我回到主屋,麻木的跟着大人搀扶起一个个来就嚎啕大哭站起就面无表情的亲戚。我记得我刚进屋妈妈也嘱咐我大声的哭喊两声,可惜我能做到的只是低声啜泣。
我或许更像一个旁观者注视着来来往往沉痛哀悼的人们,听着外面锣鼓喧天的声音,似乎周围的一切和我并没有多大关系......丛妮呀丛妮,我想你是理解我的,怀念一个人应该不是收放自如的哭声吧?更何况你知道你的孙女不是个爱哭鬼呢,可是你说我的眼泪怎么止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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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妮走前的三个月右大腿骨折了,本就被那该死的阿尔兹海默症折磨的你更加无助了,柔弱的性子已经根深蒂固,哪怕此时的你已认不得人,但也会小心地配合着照顾着自己的人,我知道你肯定是觉得自己拖累人了。你越发的瘦弱,本来就弱不经风的身体现在就如同枯老的木柴一般,你的吃喝拉撒完全在床上完成,爸妈有时被单都来不及换你就又拉屎了,身上难免会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这是年轻的你绝对无法容忍的吧。
你开始无意识地反复撕扯手臂能碰触到的所有物品:被单、卫生纸、药盒......偶尔也会像小孩子一样使性子,喂饭时不张嘴,打翻刚温热的牛奶,甚至半夜突然挣扎着要去找爷爷。我想你是真的老了啊,老到已经全然忘记爷爷已经离开八年了。妈妈每到饭点的时候就好像
和你在斗智斗勇,用尽各种办法,才能让你极其难得的吃进一口饭,偶尔她会说:妈呀,你说说天天伺候你你连知道我是谁都不知道,我可真没劲呀。而此时你乖的话就嘿嘿一笑,不乖的话就脸扭一边,没任何反应。可真是个老小孩。
丛妮,你是把一切都忘了么?我不信。我还清楚的记得上周末我喂你面包时你浑浊的目光里一时清明,你看着我认真的说:孙女回来了。我连连点头,是啊,我回来了。爸爸在旁边乐的像个傻子说:呀,还认识孙女,真好。那一瞬间,我泪如雨下。我知道,丛妮,你惦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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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走的时候也是严冬,我始终记得那时的你呆坐在床旁,一米五的个头由于蜷缩着显得更加矮小。我一直无法形容那是一个怎样的你,你不哭不闹不言语,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痛苦隐忍的沉默,你丢了的是你的全世界,你失去了那个为你遮风挡雨的人,你知道从那天开始世界好像独留你一个人了。我想给你个拥抱,却颓然的发现这个拥抱没有丝毫温度。
从我记事起就记得你每天围绕着爷爷转,似乎你的生活重心便是爷爷,你从未和爷爷红过脸,面对火炮脾气的爷爷你最多的是低头一笑。那时读高中的我卖弄着自己读过书,还一本正经的教育你,说你这是老传统,你要有自己的思想。你听了还只是笑,只是更用心的照顾爷爷的生活。爷爷做木活,你在旁边收拾边角料;爷爷去河边放牛,你在河里洗衣服;爷爷烧火,你做饭。你们独有一份默契,细水长流,柴米油盐,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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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以前的日子很苦,你也说以前日子苦,我更相信你,毕竟年代摆在那里。小时候我和你一块去河边洗衣服,你总要和我絮叨絮叨五八年的生活,你说到徒步几十公里去山里搬石头挣几分钱,脚上都是磨的血泡。我听了撅着嘴巴闹道:你就是不想给我五毛钱买冰棍骗我的。你又说和爷爷在路上看见累晕的人忙着救人结果那天工分没
挣到,差点把姑姑他们几个饿着。我听着听着不闹了,不是听得入了入迷,是余光瞟见爷爷过来了,我怕再闹挨批评,你说我是个小人精,这点可真没错。
你把洗好的衣服随手递给爷爷让他搭在草地上,继续下一件衣服的漂洗,接着再递过去,流水线操作,一会就洗完了。
明亮盛夏,绿荫成片,我们仨并排躺在树下,爷爷看着远处的牛,你看着草地上的衣服,我迷迷糊糊的想要睡去,又好似听见你命令爷爷去翻衣服,我想那一定是我的错觉,你怎么会对爷爷下命令呢?可我也似乎清楚的感觉到爷爷答得很欢快啊!我想肯定是因为那天阳光正好,氛围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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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妮,临近年关,我犹豫着去派出所注销你的户口,看得出爸爸很不忍心,在他看来不注销多少可以留个念想,我坚持要去。你肯定是支持我的,你也不想再有牵挂了。
从派出所出来,我带上几块南瓜面包去看你,你爱吃这个味道。妈妈打电话问我办的怎么样,我给你掰着面包回答她说:好了。听得出她一下子哭了,似乎不确定的问我:你说,你奶奶到那边还迷不迷?
迷不迷?我笑了。丛妮,你怎么会迷?那里有为你遮风挡雨的人啊!我们之间不是死离,是你与爷爷的久别重逢,这是你期待已久的吧!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爷爷伸出大手牵到了你,你还是抿嘴一笑,冬日的暖阳把你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就和那次盛夏晚归的你们一模一样。
丛妮,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