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臆想症二三事（续）》

臆想症二三事（续）

三「因与果？」

坐在我对面的被绑在座椅上的这个人，可以用天才来形容他，现在的他，已经是匹兹堡大学某数学家协会的会长，前几个月发表了一篇关于哥德巴赫猜想的学术论文在数学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使得对此研究得到了突破性的进展，但，他是一位不到25岁的青年。

然而在我看来，天才和疯子仅一步之遥，这也是为什么他坐在我对面的原因，就在上周，他突然发狂似的杀死了向他求教的两名匹兹堡大学的研究生，被宾夕法尼亚警方拘捕，遣送回国进行刑事审问，但是这个年轻人有很严重的暴力侵向，而且对他杀人原因闭口不谈，只是说「我在拯救世界。」目前被关在这家精神病院，而我在了解具体情况之后，觉得是一个很不错的案例，便向国家心理咨询师协会递交了我的申请，这才得到了这一次珍贵的面谈机会。

我把录音笔摆到桌上，看来他刚刚被打了一针镇定剂，坐在椅子上很安静，四周的墙也是那种凸起的海绵体，反正是隔绝了一切尖锐的东西。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我试着打破沉默，但是得到的，确实更加令人尴尬的沉默。

他不说话。

天才都是轻蔑的吗？我静静的看着他，他似乎对这样的场合并不畏惧，表面上看起来他很轻松，但是从他的眉心，偶尔游离的目光我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在焦急着什么。

“听说你15岁就读完了匹兹堡大学的研究生科目，真是令人敬佩啊。”

他看了看我，还是没有说话。

“这样的智商，就算在国外也是很显赫的了吧，已经功成名就的你，为什么不把精力继续放在学术研究上，而是自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呢？”

他依旧不说话。

“莫非，有什么学术的瓶颈，需要两个学生的献祭才能突破？类似于某种宗教仪式？”我在故意刺激他。

“你不会明白的。”

这是他今天和我说的第一句话，看来有些成效。

“对，我的确不明白杀人和数学研究有什么联系，难道是用他们的肢体摆一个平行四边形？”虽然这样的刺激患者做法是明令禁止的，但是，我想让他说些什么。

他出奇的平静。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拯救世界。”

“那你从何时开始，把超人当成你的第二职业的？”

“你……”他显得有些恼怒。

“好了，开一个玩笑，现在，我想知道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要杀死两个学生，是因为争执？我看了你的资料，你完全没有心理病史，家族也没有这样的病理特征，所以是什么理由？”

“你知道蝴蝶效应吗？”

真是可笑，我是咨询师不是物理学家！
“嗯。。。略知一二，是指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了一下翅膀，有可能引起亚洲大陆的一场强台风。”
“不错，洛伦兹教授提出的这个命题，是站在因果关系的角度来看的，蝴蝶的翅膀扇动引起了气流气压的变化，这个变化又引起了更大的变化，层层叠进，造成了大洋彼岸的飓风。”
“所以，这和你杀人有什么关系？”
“因果关系啊！这个世界有因果关系啊！”
“对，因果关系，然后呢，既然杀人是果，你的因在哪？”
“正因为因果关系的存在，这个世界陷入了无限的死循环，我杀了他们，是为了打破规律，我拯救了世界啊！”
“这就是你杀人的原因？！你疯了！”
“我很清醒，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已经在无穷大里循环了，这样循环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某个规律的存在，而变成世界末日，在规律循环里，我不会杀死他们，我杀了他们，打破了规律，也打破了世界末日的定向趋势，我拯救了世界啊！”

接下来，他就陷入了自我癫狂的状态，这时候从门外冲进来两位医生，把我拉了出去，并给他注射的镇静剂，我出来之后，专门写了一篇稿子描述他的症状，他患上了严重的臆想神经症。即使不用杀人偿命，他也会在精神病院度过他的后半生。
不久后的一天早晨，我习惯性的打开手机，刷刷早间新闻，突然看到一篇文章，《匹兹堡大学某数学家协会会长咬舌自尽》，我吃了一惊，那个家伙，居然自杀了，新闻上看到一组照片，其中一张，是他用鲜血在海绵墙上写的，「我拯救了世界」。
哼，真是个疯子，我心里想了想，翻开了下一篇文章《小行星与地球擦肩而过？！》，是一篇天文学界的，关于落基山脉大地震的言论。
今早？自杀？小行星与地球擦肩而过？
我摇了摇头。

「反正我一辈子也不会相信，他的自杀打破了规律才使得小行星擦过而不是撞击地球这样的荒谬言论。」

四 「你认为不存在的，就真的不存在吗？」
窗外阴雨连绵，刚刚入夏却寒如秋雨，我站起身，为自己套上了一件外套，揉了揉太阳穴，端起桌上的茶杯，才发觉茶水已经凉了，烤干的茶叶在吸收了大量水分之后再次伸展开来，水的颜色也变成了墨绿色。
我搬到这个新的办公室已经快半年了，这半年里，我断绝了所有咨询，全心全力的整理着我的咨询报告，希望从中发现什么，也许是受了半年前那个人自杀的谬论之人的打击，我开始对这个世界，对我自己重新进行思考。
我重新泡了一杯茶，看着腾腾的热气，似乎刚才的疲乏也有所缓解，我坐到办公桌旁，打开录音笔，继续整理我的咨询报告。
「你认为不存在的，就真的不存在吗？」
这是很久之前，一个被我鉴定为重度妄想症，送到省级精神病院的一个患者说的话，他在来咨询的前一刻，还说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笑了笑，继续往下听，并不停的在键盘上敲击着。
「先生，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比如说一杯茶？您需要的话，我也有果汁和牛奶。」
「果。。果汁，谢谢，你知道我对牛奶过敏。」
「啊，抱歉先生，我不知道你对牛奶过敏，如果我知道我不会对您说的。」
「你不知道我对牛奶过敏我就不对牛奶过敏了吗？」
「。。。。」
这里出现了一小段间隔，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就当这位咨询者比较任性和小心眼吧，当然，我可不会当着他的面说，知道这个的只有我和正在看这段文字的你。
「对不起先生，给，您要的果汁，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他拿起果汁喝了一大口，录音笔里都能听到他下咽的声音。
「我的认知早就已经超出你们这些人了，所以，你和我对话，要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听懂我说的话。」
「我尽力去理解您要说的话，但前提是您打算告诉我一切。」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打算告诉你一切？」
「这个。。咨询者也是具有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看来您并不对咨询感到抵触。」
「首先明确一点，是你在向我咨询，而不是我在向你咨询，我问你，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不相信，我是一个无神论者，用威廉奥康的话说，我推崇科学经验，反对灵魂不死。」
「你不相信，就能说明鬼不存在吗？那你怎么解释这个世界上的灵异事件？」
「那些都是编造出来的，要么是错觉，要么是幻觉，要么是主观意识在作怪。」
「你认为是主观意识在作怪就真的是主观意识在作怪吗？那么那些超出科学解释的现象是什么，百慕大，异次元，外星人？」
「。。。。」
我再次出现停顿，我当时想，我得把偏移的咨询方向拉回来，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不然就会陷入死循环。
「先生，这些类科学类哲学的东西不在我们讨论的范畴之内，我们还是来具体说一说您自身的困扰吧。」
「我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这个秘密有可能打破到目前为止的所有认知定势。」
「嗯？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其实我们看见的世界，是我们心里的倒影，通过视网膜这个官能，镜像反映为现实，其实我身身处与一个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你能告诉我你现在坐的椅子如果是你内心想出来的你怎么坐上去的吗？」
「不是你认为做不到的，就真的不可能，为什么物质不是心灵的产物？」
「你这是唯心主义的谬论，完全否定客观存在。」
「我说了，你认为不存在的，就一定不存在吗？」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怎么可能存在。」
「例如我们认为（1+1＝2），这是符合我们逻辑与思维的，也就是说，只要找到一个媒介达到我们所认识的逻辑，便产生了真理，也就是你说的客观存在，换言之为什么（1+1＝12）不是真理？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媒介使其形成我们自身认同的逻辑，但是，试问，如果我们的逻辑一开始论证了（1+1＝12）是真理，你还会认为（1+1＝2）吗？」
我停下酸涩的手，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喝了一口变得温凉的茶水。
在结束咨询之后，我通知了省立精神病院，并提交了鉴定报告，要求对这个咨询者做精神分析，最后的结论是「重度妄想」。
再次端起茶杯的时候，茶水又变凉了，看着舒展开来的茶叶，我想。
「要是我一开始喜欢喝的是凉茶，会不会每次都会等它变冷呢？」
「算了，让这些感觉经验逻辑和文艺复兴达芬奇培根司各脱奥康一起见鬼去吧。」

作者简介

明诚，心理学专业，在校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