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三鲜(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刘一平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原来是杜叶生。他连跑带喘地跑了进来,嘴里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黄锦鸿跳楼了!

刘一平呆住了。

黄锦鸿?跳楼?为什么?

他连忙站起来问道:“真的假的?就是……”刘一平问不下去了,用手指了指黄锦鸿的座位。

杜叶生面露悲怆的神色,点了点头。

刘一平和黄锦鸿没见过几次,因为本地人的关系,黄锦鸿很少出现在办公室里。到点上课,下课走人。整个学期刘一平和黄锦鸿也没说过几句话。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太难以接受了。刘一平问杜叶生跳楼的原因,杜叶生也不知道。

过了没多久,黄锦鸿的父亲来办公室收拾他的遗物,事实上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一个小小的纸盒就能装下了。而黄锦鸿,也即将躺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永远。老人一边收拾,一边流泪,时不时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

看着黄锦鸿的父亲花白的头发,刘一平想,这会不会是一夜白头呢?他想上去安慰老人两句,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作罢。学校保卫处也来了人跟着,李义山、刘铁柱也都陪在老人身边。

刘一平觉得很不舒服,保卫处的人来做什么?怕老人闹事么?他很厌恶地看着两个跟班的保安,尤其是那身制服,看起来特别地碍眼。黄老伯抱着东西走到门口,突然间就一屁股坐下了,泪如泉涌。嗓子里先是发出含混的声音,然后又带着哭腔喊道:儿子啊!我就一个儿子啊!就这么没了啊!

刘一平听的心酸,但是老伯身边挤满了人,他根本过不去,看着保安把老头架起来了,他拉过一张凳子,示意让黄老伯休息一下再说。他又给老人倒了一杯水,李义山帮着给递了过去。

刘铁柱跟两个保安小哥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保安表示这是工作流程,他们必须跟着,刘铁柱再三说,没事的,保安死活不同意。刘铁柱说着说着,突然间嗓门拔高了八度:你们给我滚!这是我们系里的事情!保卫处的手不要乱伸!什么?怕出事情?会出什么事情?这是我们系里老师的家属!有什么不放心的!滚滚滚!

刘一平被刘铁柱的气势震慑到了。上次刘一平被吼的时候,他觉得委屈。但是今天刘一平觉得刘铁柱的脑门上简直刻了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浩然正气。杜叶生也在老人旁边陪着,一句话也没有,看不出这小子关键时刻还是挺够意思。

送走了黄大伯,刘一平内心波涛翻涌。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走上这条绝路呢?一连几天,刘一平心情都不是太好。杜叶生也是神通广大,居然还让他打听出了个七七八八。原来黄锦鸿读博士的时候就有很严重的抑郁症,经过治疗有所好转,但是前段时间好像收到了一封退稿信,他投稿给一个著名的数学杂志,结果碰到一个刻薄的审稿人,把他的文章批的体无完肤,一下子没想开就寻了短见了。

抑郁症?好像张国荣就是因为这个跳楼的?刘一平想起来都觉得不寒而栗。一个人,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博士毕业,要经过二十多年的学习,而毁掉,只需要这么几秒钟。太脆弱了,实在是太脆弱了。

回想起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刘一平开始觉得好像黄锦鸿是有点不大对。不光是内向的问题,他的眼神是涣散无光的,而且不爱和人交流。刘一平还曾经和杜叶生开玩笑,说都是读数学的,怎么单单锦鸿读书读傻了。要是我刘一平能早一点发现问题,会不会挽回他一条命呢?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

基金、论文、本子、职称,现在对黄锦鸿来说已经是彻底没用了。你化作尘土,我的生活还要继续,同为数学人,兄弟你一路走好。

参加完黄锦鸿的追悼会后,刘一平拉着杜叶生去梅园喝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真是好东西。杜叶生表示自己实在是喝不惯白酒,刘一平问他广东那边喝什么酒?杜叶生说洋酒啊。刘一平白了他一眼,反正你也打不过我,就喝白酒吧。杜叶生被逼无奈,只能舍命陪君子。

菜上的很快,刘一平挺照顾老广,尽量点了些不怎么辣的菜。还是杜叶生明白道理,说反正两杯白酒下去,吃啥都差不多啦。一杯白酒下去,全身都暖和了起来。两个人的话头打开就收不回来了,从读博士的时候开始聊,一直聊到圣斗士星矢,一瓶一斤的白酒喝完了。喝了三两的杜叶生已经开始嚷嚷着自己作为一个拓扑学的博士,可以很轻松地不用脱长裤就能把内裤给脱出来。喝了七两的刘一平看他真动手解裤带了,直接把他给摁住了。

本子写起来,期末卷子出起来,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吧。

很快,期末考试到了。刘一平被安排去监考高等数学。都是大一的新生,看到这些年轻的脸庞,他想起了自己的期末考试。

一般来说到这个时候,学生们多少都会有点小动作,至于程度视考试的难度而定。比如考实变函数的时候,差不多全班有1/3的同学手脚不干净——实在是太难了。而像数值计算或者初等数论这些课,那基本上都老实了。当然,极个别从来不学的也因为铤而走险或者挂科太多被开除了。

开考之后大约十五分钟,刘一平就发现有学生鬼鬼祟祟的。他不禁有些恼,这才多少时间?就不会做了?他径直走到了那个意图不轨的学生旁边,盯着学生的卷子看了十分钟,居然连一笔都写不下去。刘一平苦笑,这读得什么书啊?高等数学尚且如此,以后学到概率论可怎么办呢?

刘一平环顾了一下四周,真是穷形尽相。有发呆的,有奋笔疾书的,有东张西望的,有眉来眼去的,刘一平很重地咳嗽了几声,提醒考生别太过分。果然立竿见影,很多人收敛了许多。但还有那么两个冥顽不灵,不知道是压根没明白刘一平的意思,还是根本没把刘一平放在眼里。

刘一平当机立断让那两个人换了座位,有一个很麻利地坐到了刘一平指定的位置,另一个老大不情愿,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似乎不是很想换的样子。刘一平强压着怒火,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一边拉扯着那个学生来到了前排就坐。马上这个学生陷入了孤岛,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想看都没地方看去——哪怕是错的。

刘一平对自己的做法很满意。毕竟小惩大诫,惩罚不是目的,只是手段。作弊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行为确实不当。刘一平做学生的时候,偷看别人是没有的,所有的课不能说学得有多么好,自保倒是绰绰有余的不过给别人递条或者看个卷子的事确实干过。但是现在既然做了老师,就应该制止这样的行为。

考场消停了好一阵子,只能听见学生沙沙作响的答题声和哗啦啦翻卷子的声音。那两个被单独拎出来的学生愁眉苦脸地坐在新位子上,估计心里已经盘算开了下个学期重修事宜了,也许心里也不知道问候了刘一平全家多少遍了吧?

不过刘一平不在乎,现在也不是做好人的时候。看着现在的考场秩序,他很满意。距离考试结束大概还有十五分钟,突然,他听到一阵密集的、有规律的用笔尖戳桌面发出的声音。听了一会,居然是:

大滴滴

大滴滴滴

大滴大滴

……

碰见高手了!

刘一平一阵激动。这是莫尔斯码。大滴滴就是D,大滴滴滴就是B,大滴大滴就是C。他循声望去,很容易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一把把一个小个子男生给抓了起来。

刘一平冷笑一下,收走了他的卷子。小个子男生想把卷子抢回去,未果,然后很大声地质问刘一平:老师你凭什么收走我卷子?

刘一平不想打扰其他考生的答题,就把他带出了教室,然后说道:“同学,你莫尔斯码学的不错啊。”话音刚落,那个小个子男生脸色马上变了,不过又强作镇定:老师,你有证据说我用莫尔斯码传答案么么?但是底气明显不足了许多。

刘一平噗嗤一下笑了,说,首先,我没说你用莫尔斯码传答案啊;其次,你的答案有两个错的,一会我大不了慢慢找,看谁和你答案一样不就行了?这个应该概率很小吧?

男生彻底败了,只得讨饶,求放过。

抓到作弊就是开除,刘一平有点于心不忍。“算了,你走吧,卷子上多少分就多少分,过了算你运气,不过就当给你个教训吧。”

千恩万谢之后,男生走了。

刘一平折回了教室。“跟我斗?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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