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望安杯”全国征文大赛043】张菊||永远走不出的村庄(散文)
主编:非 鱼
爬过一道坎,越过一道沟……在无数个夜与梦的入口,我常常一个人在村庄里奔走,不知疲惫!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也许是那年离开村庄外出求学的时候,也许是那年搬到宿舍开始工作的时候,也许是那年披上新装嫁为人妇的时候,也许是许久以前还没有离开村庄的时候吧。总之,村庄里的一切都在我的梦中。翻开那片残瓦,拨开那丛低矮的竹篱笆,还依稀可以看见蛐蛐儿正在打着架,桑椹快要成熟了。我轻轻踱了踱步子,惊醒了村口那棵沉睡多年的老树,竟开了一地的白花!在给奶奶上坟的时候,我告诉亲人们,二十年前这里有一颗大枣树,三十年前这里待过两只大白鸟……那些靠亲人们集体拼凑努力集合起来的碎片与我梦中的记忆竟分毫不差,仿佛就在昨天。对了,我刚刚说在给奶奶上坟的时候,是的,我的奶奶在这个村庄里晨耕夕种,匆匆走过了她一生的时光,永远安眠与此,如今的村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啦!
我所说的村庄不是刘亮程笔下那个牛马奔腾、虫鸣蚁生的荒村,也不是萧红笔下仄仄弯弯、人世喧嚣的红尘。它,不过是一个村子里几户人家聚集而居的自然村落,四周围着水,水里游着鱼,庄外是一条永不止息的河。这个村落离本村主村落群大概有一二里的距离,只在主路一侧的草丛里蜿蜒出一条泥泞小路。沿着这条自由伸展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在你以为快要无路可走的时候,突然有几户人家的烟囱立于路的尽头,像一只酣睡着的有些疲惫的流浪狗。正如作家刘亮程所说的那样,那个时候,每个村庄都用一条土路与外面世界保持着坑坑洼洼的单线联系,其余的路只通向自己。
记忆里的村庄一年四季都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永远都是沉静而又寻常的。庄头那棵老槐树,一大把的年龄,根深叶茂得很,春暮夏初的时节那密密麻麻的叶子仿佛遮住了半边天,一阵风过,半个庄子都是一地的槐花。听说槐花现在竟成了好东西,上了集市,上了餐桌,做成精致的小菜。我们小时候它可全然没有这样的待遇。小时候最受欢迎的应该是奶奶门前的那棵桑椹树了,从前不知道他有如此大气庄重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他桑树果子。那棵树一个人是抱不过来的。主树根大约有两三个人高,分枝就丈量不出来了,枝枝蔓蔓,枝上又生枝,叶上又长叶,一到春夏,过了青白紫花,枝头上便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紫紫,暗沉沉的家伙,这,就是桑树果子啦!这果子的枝蔓覆在水面上,探到猪圈上,随便掐掉一挂枝,就能摘满一大碗,用清水冲洗几下就可以吃了,有着急馋嘴的直接就吃了,也没有听说有吃坏肚子的。我们一般都是先一颗一颗的去品尝,所以头两颗是幸运的,至少它是经过慎重挑选的,颜值和品质都是经得起考量的。初入嘴时,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侵入你的味蕾,你还来不及捕捉,它又给你的味蕾增加一股木木的甜香,当你想撷住这股清甜,它又变得很淡很淡了。显然,这不能满足我们大快朵颐的需求,于是,吃着吃着就变成三五颗一起下肚,最后索性一大把的全捂进嘴里,一抬眼,小伙伴们的嘴上、脸上都变成乌泱泱的一片啦,像是戏剧里的小丑。都不禁嘲笑起对方,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小伙伴们被发现了也笑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嘲笑的行列里来。一时间,竟把一树的桑椹吓懵了,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祸,引得大家如此喧哗。有个胆子小的桑果,撑不住了,吓得掉了下来,由于太慌张,没选准着落的地方,好巧不巧地落在了一个捣蛋鬼的头上。这个捣蛋鬼误以为是哪个手欠的攻击了自己,随便找一个怀疑的对象,将手中未吃完的桑果丢将过去,那个被冤屈的自然也不是好欺负的,立刻回赠了两粒,又误打在了另一个同伴的身上,就这样,一场桑椹大战开始了。最开始是试探性的一颗一颗地丢,打得兴起了,就一把一把地扔,最后有人急了,干脆拽着树枝摇晃起来,下了一树的桑椹雨。这时小伙伴们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只见大家脸上、鼻子上、衣服上、手上,全部晕染成紫红色的水墨油粉画,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又互相指责着哈哈大笑起来。当然,回家自然免不了一顿好揍,那只能是自各的罪过自各领着啦!
平时爬树大人们自然是不允许的。因为村庄里的树大多依水而生,爬树和落水在我们的村落里像是孪生的兄弟时有发生。但是桑椹成熟的季节,大人们对孩子们爬树竟格外的恩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来。那些对征服一棵树蠢蠢欲动又慑于大人的权威裹足不前者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他们在上树之前,都要彼此喊话的:“来呀,胆小鬼,敢跟小爷爷我比试一番么?”他们的喊话既是挑衅更像是给自己壮胆,毕竟对于探索未知的高度,人类的畏惧是共生的。他们先是使劲地搓热双手,至于这是不是爬树必要动作就无从考证了。只见他们蹲下身子,深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儿,纵身一跃,然后紧紧地抱住大树,赤着脚踩着老桑树脸上的皱纹,屁股左一下右一下,竟然前进得飞快,像一只树袋熊!
我也有一次爬树的经历,说起来惭愧,我是央求了好久,奶奶托举着我把我送到主干的分叉处的。坐在分叉上,低头看见下面全是水,抬头看见那又高又细的分叉让我毫无斗志,真不知他们是怎样轻盈地将自己的身躯挂在那些绿枝上的。坐了大约两分钟,大哭着赶紧借着奶奶的肩膀下去了。从此对于爬树这这件事绝口不提,只是在心里对那些会爬树的小伙伴暗暗多了几分崇拜。
我们的村庄一向是宁静的,只有桑椹成熟的季节却是热闹非凡的,方圆十里的孩子都闻声而来,一半是为桑椹一半是为热闹。有些大人不放心孩子安全的,也提着篮子,拿着盆匆匆地赶来。爷爷奶奶是个热情好客的,每每来人都会递烟递水,又生怕人家吃不着,奶奶往往拿着大竹竿,往那树枝上使劲地打上几棍,桑果们便纷纷逃窜,跌落下来,满了人们的口福。有时奶奶还不放心,干脆扯着几棵大枝,让人家扛回去吃个新鲜!
许是一出生,这棵桑果树就有了,记忆中它永远那么粗那么壮,所以让我错误地以为它永远不会消失。正如奶奶一样。但是在我们出门奔忙离开村庄的那些记忆里,不知哪年哪月,它竟慢慢地死去了,成了一堆生火的柴。其实人的一生也像一株庄稼,一棵树,熟透了也就死了。一代又一代人熟透在时间里,浩浩荡荡,无边无际。谁是最后的收获者呢?谁目睹了生命的大荒芜——这个孤独的收获者,在时间深处的无边金黄中,伐木者一样,挥舞着镰刀。这棵桑椹在活着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它有多么的美味可口,只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它是可以奢侈到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的唯一零食。
奶奶去世以后,我有次路过菜市场,发现有个戴着土灰色帽壳的老人正在卖桑椹,每一挂桑椹都配了两片嫩绿的桑叶很是好看。我一下子买了好多,挑一颗放在嘴里,全然不是小时候的味道啦!或许我真正想买的只是那几片绿叶吧!那天晚上,我又在梦中见到了那棵桑椹树,梦中的我一直摇啊摇啊,桑椹就扑扑簌簌地往下掉,我的奶奶就拿着她的小口袋,带着土灰色帽壳,不停地拾啊拾啊,最后桑椹一颗一颗都变成了眼泪,奶奶在泪眼中慢慢走远,直到消失不见。我想喊,却喊不出,我想抬腿去追,竟追不上。
许久以后我才知道,我们真正要找的,再也找不回来的,是此时此刻的全部生活。它消失了,又正在被遗忘。正如奶奶和桑果的味道一样,她们一起去了远方,而我们的思念永远留在了村庄。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张菊,笔名:花开半夏,80后,河南省固始县第九小学。固始作家协会会员,热爱读书热爱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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