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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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割荒凉

作者:周传福
我习惯把故乡称之为老家。老家是“家”而不是“乡”,是生命的坐标系中的原点,也是灵魂的栖息庄园。
老家是一个离开了却回不去,回不去却也离不开的地方。人可以漂游四方,但精神却有一个“桩”。如果把自己比作一只徜徉四海的小船,老家就是岸边系栓缆绳让你靠岸歇脚的地方。
离开家许多年,回老家成了生活必要的组成部分。但,每一次回家都有一种复杂而纠结的感受。是寻找温暖,还是接受荒凉?是祈求慰藉,还是期待获取?我说不出。
看望母亲是清清楚楚的义务,也是实实在在需求。但收割荒凉也成了每次回老家的真切感受和必有课题。
城市化的飞速发展,让我们把肉体挤进了城市,却把灵魂留在了乡村。当我们在通往城市化的道路上,拼命将自己挤成“市民”的时候,却不自觉地发现,我们竟然丢失了很多,很多。到底丢失了什么呢?去看看吧,回老家去看看吧。老家除了母亲孤独的身影洒下的我们所企盼的亲情外,剩下的,就是寂静的小院和空旷的大街。
城市是热闹的,繁华的,我的小院是荒凉的,我一次次、一年年地看着小院荒凉下去。
我曾经生活过的小院和母亲住的院子是连在一起的。因为长久无人居住,父亲在世时,在院子里种满了果树。父亲去世多年,果树在院子里疯长,近几年已经成了一片荒芜的模样。堂屋成了放置各种杂物的仓库,厨房的房顶开始漏雨,几近坍塌。院子已远不是我当年居住时的样子,并且,一天天地衰老、破败。
我刚工作时,单位离家很近,我就一直在老家居住,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单位是我工作的端点,小院就是我生活的端点。我就在这两个端点之间穿梭。那时,我把院子当成了一个“世外桃源”,精心打造成了一片清净之地。堂屋前,栽植了几竿清秀的竹子,紧挨着,又支起一个简易的葡萄架。院子东北角,养植着我搜罗来的近二十个品种的各色月季。沿东墙根则种植了一溜菊花。下班回来或周末休息时,除了忙些农活,就是坐在绿竹前品茶读书,颇有悠然之感,清逸之气。
这些仿佛就在昨天,转瞬成了回忆。后来因为工作调动,来到了城里,小院就被空置,就像一件过时的衣服一样晾在了老家。起初,还偶尔打理一下,后来就渐渐稀松。前些年,母亲时不时在里面种植一些蔬菜,随着果树的树冠的增大,也不能再种了。小院就真的荒了。与小院同时荒了的还有我那颗脆弱的心。与城市居住环境相比,荒凉的小院似乎在宣示着什么。它仿佛在拽着我为生活而匆忙前行的脚,让我静下来,企图去亲近它,去品味它。但我总感觉它离我似乎越来越远,它看我,似乎越来越陌生。
城市是拥挤的,嘈杂的,老家的街道是清冷的。一次次回家,看到的多是一年年花白的头发和老去的面孔。
老家的街道规划得非常齐整,也很卫生,一如城市风格,但老家总像一个曾经丰满健壮的汉子,而今已皮肉松弛。骨架仍存,但已无法丰盈饱满。曾经的鸡犬之声听不到了,曾经的缭绕炊烟看不到了,曾经的乡音乡情已变成了带着些许惊喜的简单招呼,曾经的熟悉的面容除了衰老还有不知不觉中的减少……
儿时的街道是热闹的,东家夫妻吵嚷的,西家呵斥孩子的,前院霹雳啪嗤劈柴的,后院放着老戏闲聊的,有人在敲着瓦盆呼唤着猪羊吃食,有人埋怨着自家的鸡把蛋下在别人家的柴火垛上了,还有时不时从不远处传来的卖东西的吆喝声……比音乐还丰富的各种声音充斥着街道的每一个毛孔,如袅袅烟雾荡漾在老家的上空。那时候,街道是充实的,总是有人不断走来或走去,总是有人不断地在街道或庭院里忙碌着,不用担心出门碰不到人,也不用考虑找不到谁,大街小巷里没人也像有人存在,安静也像有声音传来。
如今,回到老家,总觉得阳光是高高的,街巷是寂静的。偶尔走过的人,默然而淡静,走过了,只是走过了,似乎走过荒原,空气仿佛静止一般,连声音几乎都没有发出。礼节性的问候中缺少了粗砾和俗野的成分。我像路边的野草,荒芜在老家的街巷里。
荒凉在我的心的世界里疯狂生长,每回一次老家,就是收割一次荒凉。但,我似乎不愿意舍弃这份荒凉,有时候,很希望让这种荒凉像针一样猛扎一下自己的心,以让自己时刻警醒自己的来路和归途。
我也知道,荒凉已经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是庆幸还是悲哀也未可知。
走在回老家的路上,收割荒凉。

作者简介:

周传福,男,高中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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