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敬民丨家乡的柿子树
离开家乡多年,每每忆起故乡的一草一木,总是想起家乡的柿子树,坡上的那片柿子林。挡不住流逝的是岁月时光,柿子树却成为故乡影像中永恒的元素。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背后的鸣条岗旱垣上,几乎每面坡上,东一棵西一棵,每条沟沟坎坎,高低错落,满眼都是柿子树。
柿子树的寿命很长,一般能活数百年。故乡的柿树大多是古老的,都不知道多少年岁了,在沟谷之中,半坡之上,生长百年仍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柿树,几乎随处可见。最大的柿子树树干粗大,主干两三个人都抱不过来,树的半边已朽空,盘根错节露出地面足有一二尺高,显得那么的古老与沧桑;它枝干粗壮,有一个人合抱那么粗,它高大挺拔,仅树冠能苫半亩地。这些柿子树和我小的时候几乎没有多大变化,听村里的百岁老人讲,在他小时候,这棵柿子树就那么大,近百年过去了,它好像还是那个样,现时更没有人能说得清它们已经历了几多风雨,几多春秋。那高大挺拔的柿子树,像忠实的卫士深深植根于贫瘠的山岭,守望着家乡这片土地,默默守护着古老的村庄……
柿子树虽然算不上人们最喜爱的,但我对它却是情有独钟,因为在我的心里,柿子树早已同故乡融为一体,成为故乡一个不可替代的符号,成了家乡一道靓丽的风景。
当和煦的南风唤醒冬眠里的山寨乡村,当明艳的阳光洒满荒芜中的坡岭沟壑,春天来了。家乡的柿子树如同一位少女,尽情地享受着春的爱抚,先是嫩芽像一群活泼的猴娃儿在枝头闹将起来,毛茸茸的,清新的很。站在远处仔细观察,颇有一种“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感觉。家乡的春天,便从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柿子树真正地开始了。
不几日,黄里透着绿,绿中带着黄,明光闪亮的叶子一片片慢悠悠地舒展开来。放眼望去,那高低远近,层叠错落的柿树像轻云薄雾,朦朦胧胧在艳阳天下,使家乡这方天地显得辽阔高远而神秘。过不了多久,树上就会长出一片片圆形的叶子,抽出许多嫩绿的枝条。柿子树叶很特别,厚墩墩的、绿油油的,上面覆盖着一层蜡质,很有质感。
在那绿油油的枝叶中,不经意间,悄悄绽开一个个花蕾。柿子树朴实无华,它的花只有高粱粒大小,淡淡的黄白色,粉嘟嘟的,小手样的柿萼保护着鹅黄色的花冠,羞羞答答的开着,更不争艳,你若不注意,还很难发现呢!似有似无的花香甜味便散发开来,引得成群的蜜蜂在花上采蜜,满树满坡“嗡嗡嘤嘤”的,好不热闹。
微风一吹,柿花会随风簌簌而下,一簇一簇的,地上铺了一片,在透过树冠的阳光照射下现出透明的嫩黄,煞是好看。那时,小伙伴们没事就到柿子树下捡柿花玩。天性爱美的女孩子就用草茎一个一个地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像珍珠项链一般,又香艳又好看。我们这帮秃小子顶多也就对着花儿吮吸一下,别看这些柿花已经落地,被蜜蜂采过的花蕊照样甜滋滋的。隐约还记得听大人说过,这些柿花捡回家用水煮了当茶喝,还可以清凉解渴,祛火消食。花儿凋谢了,一个个花托里便露出了一个个小柿子,柿子是浅淡的绿色,青青的,小小的,惹人爱怜。
当夏日骄阳把大地烤得滚烫,遍地的田禾草木欣欣向荣,家乡的柿子树却像一位娴静的少妇,尽情地展示着独特的妩媚和包容力。家乡的柿子树是我为之骄傲的,仔细端详,一个个千姿百态,浑然天成,风姿绰约,淳朴无华,颇有含蓄厚重,相映成趣之美;举目四望,一片片枝干相依,绿意氤氲,高低错落,谷峰连绵,极具波澜壮阔,恣意奔放之壮。在那高大的树冠和浓密的树叶遮蔽的阴凉里,烈日变得温顺,光线显得柔和,使夏天绿的主题在远离城市繁华嘈杂的家乡淋漓尽致地挥发出来,像酣醉的美术大师任意泼洒涂抹的水彩。那树阴下享受片刻凉爽的庄稼汉,树根旁闲适倒卧反刍的牛,与孩童追逐戏闹的小花狗,使这幅画变得格外生动。听着柿林深处那婉转回荡、清新悦耳的鸟鸣,更让人陶醉。再看看柿树深扎于荒坡料礓的根,虎背熊腰脊梁似的枝干,刚柔相济的树冠,你就会立刻明白,这柿树之所以能摇曳着满树的青果,英勇顽强地接受其他树木难以抵御的狂风暴雨的洗礼,坚守着赖以生存的岗台堤岸田园村庄。风雨过后,柿树则更显得精神抖擞,生机盎然,那骄傲和自豪的风姿神韵,不由你从心底里发出赞叹。
历经高温酷暑、风雨雷电的磨砺,秋日里的柿子树就像一位丰乳肥臀的母亲,越发沉稳厚重。阴历七八月份,柿子长大长成了,但还是青涩的,累累果实压得那树枝弯垂下来,低处的甚至挨到了地面。每当雨过天晴,那青绿中往往有三两个鲜红鲜红的“丹柿”(家乡土语,指因虫害而提前发红变软柿子)。爬上树摘丹柿是我们小时候的一大乐事,在那连肚子也难填饱的困难年月,这也算是孩子们的一种口福!那时候,我们常常流连于柿树下,仰着头在浓密的枝叶间寻找,发现哪个柿子红艳艳的,就有小朋友自告奋勇爬上树找到它,小心地摘下来。你只须揭去柿蒂,轻轻一捏,甜甜的汁水便会从里面流出,嘬上一口便会觉得香甜无比,如同吮吸母亲的乳汁。每每此时,小朋友满含柿子汁的嘴里还不住地念起口口相传的关于吃软柿子的谜语:“红被子,绿褥子,掀起被子咂沟子。”
深秋时节,柿子熟了,几场霜后,树叶一改往日风采,由碧绿变成橘红,树上的叶子一片片叶子由绿色变得金黄,成了淡红,霜后就成了艳红色,一棵棵巨大的柿树也变成了一柄柄燃烧的火炬,火辣辣地看了让人激动不已,是那么艳丽,那么热烈;风吹树叶飒飒落下来,景象十分壮观,那满地的树叶像铺了一层彩色的地毯,踏上去刷刷直响,软绵绵的很享受;落叶将尽,黝黑苍劲的枝头缀着的一个个殷红色、金黄色的小灯笼,漫山遍野云蒸霞蔚,到处都是红彤彤的,黄灿灿的柿子,圆润明亮,着实爱煞人。
家乡的柿子种类很多,有镜面柿、牛心柿、朝廷柿、朱柿、烘柿、粉柿、耧疙瘩柿……在乡亲的眼里,柿子是不值钱的果子,因此从来没有人看护它,自然也没有人去偷它。但柿子又是老少喜食的好东西,特别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它更是嘴里很少有嚼头的庄稼人比较喜欢的当家果品。要是有人想吃软柿子了,可以光明正大地上树去摘,只要不乱糟蹋就行,觉得不好意思或见人躲闪则大可不必。
收获时节,欢声笑语传遍整个田野。柿子虽然成熟了,却不能马上吃,最快也要漤了退涩才行。如今仍依稀记得儿时母亲漤柿子的情景。傍晚,母亲烧好了一大锅温水,把刚摘的生柿子放到锅里。锅底还要留些底火,整整温一个晚上。等到次日清晨,美味的漤柿子出锅了,兄妹几个欢呼雀跃。现在你再拿一个尝尝,脆生生、甜滋滋的别有一番风味;还有一种方法稍慢,大约需要六七天,那就是泡柿子,在家乡叫“封”柿子。“封”柿子要用一种村里所说的“咸水”来泡柿子,只有这种水泡出来柿子蒂黑肉红、脆甜可口,但要到特定的井里去挑。那时,村里几乎每家都封有一大缸柿子,成为孩子们冬日里解馋的经典零食。那种令人回味的香甜,令我永远无法忘怀。
柿子下了树,一般家家户户都要镟柿饼。又红又大的柿子被大人们成堆地挑出来,一个个用特制的镟刀把柿子皮削几圈下来,就和削苹果一样。这项工作一般由老太太承担,技术熟练的话几秒钟就能镟好一个,并且柿皮是不断的。有些软的柿子则可以直接用刀切成四瓣,家乡叫“柿瓣”。镟好的柿子和柿皮就由我们小孩摆在用高粱秆做的箔上放到太阳下去晒,或用绳子串好挂起来晾晒。为了柿子能晒好,还要不时将其翻一下……当柿子晒到全身变成红褐色且半干不软时,将它收到小口瓮或其他容器中密封储存,柿饼就算做成了。其实,此时的柿饼仅是半成品,还不能吃,大人说要等到后冬出了霜吃才不伤人。但说归说,经不住诱惑的孩子们吃还是要吃的,直到吃多了咳嗽不断、肚子难受才信以为真。不过这也不要紧,大人们赶紧把柿饼在炉火上烤了,让我们趁热吃下去,也别说这个偏方还真管用,过不了多久就全好了。等到天气上冻,那柿子里的糖分慢慢析出变成一层雪白的柿霜,果肉也渐渐橙黄透亮起来,吃起来可甜了,这柿饼才算真正做好。柿饼是家乡的特产,也是家乡人春节招待客人的当家果品。更主要的还是人们把加工好的封柿子、柿饼拿到集市上去换钱,这笔收入就成了村里很多家庭经济来源的补充和孩子们上学的保障。
还有一些像烘柿、耧疙瘩柿一类的品种,是专门吃软柿的。人们一般会将竹篓荆筐四周垫上麦秸干草,挑选一些完好的柿子放在里面,再用草盖上,小心地挂到房檐下吃风避雨的地方,或者干脆将一嘟喽一嘟喽的柿子连枝叶折下,挂在房间的墙上,使其慢慢的变烘变软。春节前后再拿下来,柿子软得几乎拿不起来,慢慢用指甲掐破点皮,扯着薄的透明的柿皮一圈圈褪下来,整个柿子就呈现在你的面前,鲜艳饱满,晶莹水润。别说吃,就是看上一眼也会让你垂涎欲滴。用嘴吸一口,软软的果肉,丝滑冰凉,爽口异常。蜜糖似的流体立马唤醒你所有的味觉,真是吃在嘴里,爽在心头。那个凉甜,比初秋的“丹柿”要好吃不知多少倍!如果把软柿子皮剥掉和在玉米面里蒸一锅柿子馍,或是和些白面做柿子油糕吃,那就甭提多有滋味了。
乡亲们可以说把柿子利用到了极致。有的人还把碰伤摔烂了的柿子贮存在缸里,任其发酵,来年春天打开后,一股浓郁的酸香便扑面而来,尝一口能酸掉老牙。提两桶刚打的新凉水,沥上两三遍便成了清香可口的“柿子醋”。
柿子树浑身都是宝。据现代科学分析,柿子营养丰富,含有丰富的胡萝卜素,维C、果糖和钙、磷、铁等矿物质。柿子不但营养丰富,而且有较高的药用价值。它既可生食,也可加工成柿饼、柿糕等食品,并可用来酿酒、制醋。另外,柿蒂、柿叶都是很有价值的药材,具有促进机体新陈代谢、降低血压、镇咳化痰的作用。鲜嫩柿叶中含有单宁、胆碱、蛋白质、矿物质、糖等对人体有益的物质,特别是维生素C含量丰富,是制作新型保健饮品柿叶茶的原料。就连柿树也是上好的木料,它的质地坚硬,常用来做高尔夫球杆坚硬的杆头。
当滴水成冰、寒凝大地的严冬来到,西伯利亚的寒流在家乡空旷的大地上咆哮的时候,在蓝天和黄土地之间,只有那抖落了一身繁华的柿子树,一棵棵,一片片,傲然挺立,黑黢黢的,更显出英雄本色。当西北风卷起漫天沙尘,它只是轻微地抖抖身子,哪怕枝条折断;当冰封霜冻,大雪压满枝头,它依然直挺挺的,绝不会弯腰低头……那盘龙卧虎的根,苍鳞斑驳的干,铁甲铮铮的枝,万箭穿空的冠,逼视着苍穹,像是和西北风宣战,和冰雪寒霜抗争,给人一种力量和鼓舞。
我喜欢柿子树春天的清新可人,我欣赏柿子树夏日的娴静恬淡,我赞美柿子树金秋的慷慨慈爱,但我更热爱冬季里的柿子树,因为这些柿子树像极了质朴、倔强的乡村硬汉。尽管生存条件恶劣,却始终坚忍不拔、不屈不挠,深深扎根于脚下的土壤,顽强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把家乡人那勤劳、朴实、勇敢、坚强的精神风貌表现得是那样地生动完美、淋漓尽致。
家乡的柿子树,你不与桃李争春,不与百花争艳。没有柳树婀娜,没有杨树的挺拔。你勇敢地张开自己的臂膀,挚爱脚下的土地。雨来,你傲然而立;风过,你挥手致意。直到红灯笼挂满枝头,你才又被人们想起!你诚实、你厚道、你坚韧、你拙朴,你是家乡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家乡的柿子树,从不畏酷暑严寒,始终演绎着春华秋实的生命故事,用风雨雕刻着年复一年的岁月沧桑。用你缀满枝头的果实,向人们诉说着你的坚韧、你的诚实、你的质朴,你的执著;用你不屈不挠的顽强,吟唱着家乡人的生命、家乡人的追求、家乡人的幸福、家乡人的希望……
家乡的柿子树是位伟大的母亲。她饱经沧桑,含辛茹苦,任劳任怨,用甜蜜的乳汁、吐哺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家乡人;
家乡的柿子树是一心为他人的典范。虽落户僻乡瘠土,却不怕环境恶劣,鞠躬尽瘁,一片赤诚;年年如期捧出累累硕果,不求索取,只讲奉献。
家乡的柿子树,经历了一年又一年的风雨飘摇,仍然坚韧顽强地生长着,慷慨无私的奉献着,成了家乡的标志和一代又一代父老乡亲的象征,也成为我们这些离乡游子永远的思乡情怀,更成为我心目中近乎神化的睿智老人!
多少年过去了,而今置身于繁华的都市,有时在哪里偶然发现一棵柿树,或一片柿林,使人倍感亲切,心里充满了无限温情与喜悦。家乡的柿子树已成了我童年的梦,也将永远留在我的梦里、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我崇拜家乡的柿子树,赞美家乡的柿子树。
作 者 简 介
何敬民,网名日月星辰,山西运城人。散文诗作、报告文学、通讯报道等作品散见于《经济日报》、《山西日报》、《学习报》、《运城日报》、《黄河晨报》、《盐湖文学》、《今日盐湖》等报刊及《我在河之东》、《行参菩提》、《文学微刊》、《现代散文网》、《春夏秋冬》、《夏都文脉》等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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