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里出发 ——为母校一个甲子而作
从那里出发
——为母校一个甲子而作
□王仁兴
前天傍晚,我饭后习惯性地在小区散步,权当计步器而随身携带的手机遽然响起。曾经的老师,后来成为校长的老先生来电告诉我,云亭中学筹备六十周年校庆,让我写一篇纪念性短文,云云。电话结束前老先生加重语气道:“云亭中学是你的母校!”听了这句话,尽管深秋的晚风有点硬,我举在耳旁接听的手机,却迟疑了蛮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放入口袋。电话里虽看不到老先生此刻的表情,但从那语气里,我分明领悟了他的言外之音,老先生是知道我为文风格的。时常有文字公开发表的我,在庙堂与江湖之间,向来不通世故,不善阿谀,甚至有点固执和倔强,大致可以归入不解风情与冥顽不化那一类。为防我找托辞,老先生特意强调“母校”以明示不可推脱,我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
母校,我回味着老先生强调的意蕴,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是的,久违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感动——不是激动,激动已不太可能了。退休的我早已将一切看得云淡风轻,年轮也过了激动的时序,但提起母校,那瞬间的感动却潜滋暗长了。人们真应该好好感谢那位创造了“母校”这词的先贤。居然将慈祥、可亲可爱、相依相恋、或者用诸如伟大、崇高之类的词来形容都不为过的母亲,与自己度过青春年华的毕业学校联系起来,恰如其分地给人传递着温暖与怀想。我想,绝大多数人只要提起充满念想的母校,无论是就读过的小学、中学还是大学,总能让人的情感像平静的湖面驶过扬帆小舟,瞬间激起那荡向远方与诗意的涟漪——波澜不惊又绵绵不绝,悠远而丰满,多味且隽永。尽管忘恩负义的不孝之子与蜕变成人渣败类的也有,但那毕竟是少数,所占比例应该不大,或者说仅仅少数而已。我始终相信大多数人是正直善良而通情达理的——感恩母亲,怀念母校。这是普天之下人之常情,也是人性所不可突破的底线。至于孽子与败类突破了这底线,那就不在常人之列而另当别论了。
人到老年愈加怀旧,感叹也就会无谓地多了起来。接完老先生的电话,我第一时间就确定要写一段回忆短文,于是,脑子一下就进入酝酿状态。我的母校云亭中学已经建校六十周年,一个甲子过去了,而我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如今虽已退休安度着有保障的晚年,但对那过去的时光、流逝的岁月与艰辛的往事,随着徐徐的脚步一幕幕涌上心头:时光匆匆,岁月悠悠,往事历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千余年前李后主的那声叹息,至今余音绕梁。六十年一个甲子,对一所学校或者一个人而言,时光流逝,岁月不再。经历了多少寒风凄雨与酸甜苦辣?曾有多少夜不能寐而夙夜兴叹?当然还有多少意气风发与豪情满怀?也许是春风得意后兴高采烈?或许没有人能说得清道得明。我是1970年9月到云亭中学上初中,于1975年7月高中毕业。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怎么是五年?是的,在上世纪的“文革”年代,学工、学农,开门办学,学制要缩短……一切可以说是闹哄哄乱蒙蒙的。在家务农三年后,我怀揣着大学梦又短暂地利用晚上时间(白天要在生产队劳作)回校复习了几周,于1978年7月通过全国高考,进入当时的江苏师范学院苏州地区专科就读。师范毕业当教师之后,在邻镇工作了8年半,于1989年9月回到母校云亭中学任教, 1997年9月调到城区职业类学校工作至退休。掐指一算,我与母校云亭中学的缘分源远流长:建校12年我就进校,建校20年时高考,建校30年回校任教,建校40年如在眼前,建校50年写过专题文稿,现在,一转眼就建校60年了,能不觉得太匆匆?别的不说,当年从逼仄的村小走进宽广的乡镇中学少年,就我眼里的校长,总觉得中学校长绝对是高大上的人物;后来的校长则是我熟悉的老师;过了几年的新任校长是曾经的学兄学弟了;现在的校长则是我当年教过的学生。岁月不饶人,时光催人老,匆匆,太匆匆。
在云亭中学就读五年,我由少年长成青年,那时的生活情景时常进入我的梦乡。当然不是那种“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大场面,我这凡夫俗子不具备那样雄浑宏大的格局;也没有那种“蝴蝶梦中家万里”的感叹,我现在的居所离母校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时不时可以开车去转转。在我梦中出现的往往是些寻常生活的琐屑之事。梦境大多是物资匮乏生活艰辛的七十年代:一位顾姓同学骑着自行车上学,那潇洒的身影让我羡慕了整整一个少年时代;一位孟姓同学穿着两件毛线衣(远没有现在的羊绒衫高档),那整洁与漂亮让我眼红了几个春秋;一位谢姓同学每天中午吃的白米饭,那香味与神情让我暗暗吞咽了无数口水……那时候的我,吃不饱、穿不暖,更别提有鞋穿,用“饥寒交迫”来描述一点不为过。时过四十几年后,我不怕难为情地告诉各位,高中毕业时拍合影我穿的那件白衬衫,是向邻村的小伙伴借的!最难忘的是我缴不起一学期2元钱学费,在开学时父母与老师打了招呼欠一段时间,等家里卖了猪才能还。哪知道后来老师可能为了结清账目,突然有一天放学后上我家讨债。父母知道了老师的来意后相当羞愧,家里实在没有2元钱,穷呀。老师走后,父亲将满腹的怨恨之气发泄到我身上——我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外加将我书包里的书全部撕碎,并断然拒绝我继续上学……往事如烟,但并非一切都随风飘去,随风飘去的或许是那些并不重要的,而有些生活的细节是那么刻骨铭心,至少我对当时的窘况是永志难忘的。老师上门讨要2元钱这件事对我的刺激很大,也在某种程度上激励与成就了我。是的,激励与成就了我的人生,使我日后在来之不易的求学之路上更加勤勉与发奋。当然也影响到了我的教师生涯,使我在近四十年的教师职业中,一直尽可能地照顾、关怀与呵护贫困学生。宁可用自己微薄的工资为贫困生垫支学校的收费,也决不到贫困学生家里讨欠费。“碧海青天心谁见,白发沧江梦自知。”悠悠岁月,一切都恍如隔世,又历历在目,这些,不说也罢。
我在云亭中学任教八年,有一段经历与当时的其他教师不同。云亭中学自古以来只招收本乡本土的学生,是一所普通农村中学,但1995年9月与江苏省盐城商校联合办学,在纯中学的校园里,出现了转户口的涉外会计中专学生。事情的起因并不复杂,上世纪九十年代,邓公92南巡讲话之后,华夏大地涌动着发展经济的热潮——似乎是那种有点滚烫的浪潮。云亭中学在93、94年先后与镇村企业联合办了职业班,分流初中毕业生,名义上支持当地经济发展,实则有减轻学校经费负担的考虑。在教育局职教科相关领导的鼓励下,学校领导综合考虑多种因素,大胆跨出步子,与盐城商校联合,在江阴全市范围内招收初中毕业生49名,办起了中专班。事情看似简单,其实相当艰难。尽管当时学校的一二把手亲自任课,但一系列的问题接踵而来。生源来自全市,食宿问题首当其冲,夜间管理难度不小;中学与中专的课程设置显著不同,专业教师必须外聘;学生毕业后就业去向难以明确,学生思想容易波动,如此等等。我作为具体负责的班主任,学生管理,课务安排,以及盐城商校本部要求的各种活动应对,忙得焦头烂额,时不时还束手无策。现在想来,对云亭中学而言是一段办学插曲,对我亲身经历者来说,那酸甜苦辣与无可奈何只能是一声叹息。1996年继续招收了一个班,两届学生分别于三年后毕业。当年的任课老师李小圣,后来考取了中国人民大学的研究生,现在是中国对外贸易大学的教授。另一位任课老师王灼梅,不久就跳槽下海,现在是珠海经济特区顺益发展有限公司上海公司的市场部老总。至于两届学生,毕业后自找门路,散在各处了。他们也是从云亭中学走出去的,但毕业文凭却是盐城商校的,现在他们是否岁月静好,二十余年过去了,不得而知。但愿他们能读到此文,回味那一段曾经的岁月,“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六十年,一个甲子,一晃而过。我从一个贫寒农家孩子到中学高级教师退休,回眸平生,我是从云亭中学走出来的。上初中,读高中,参加高考,回校任教,可以说我与母校缘分很深。那些可亲可敬的领导与老师;那些博学多才的同事与学生;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与记忆……可以书写的人和事很多很多。只能说,老榆树上的钟声依然清脆;老校舍的简陋常入梦境;老时光的记忆难以磨灭——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青山依旧在!现在易地重建的新校舍宽敞明亮而富丽堂皇,在一届届云亭政府与一代代师生的共同努力下,云亭中学一定会越办越好。
【作者简介】王仁兴,男,1957年5月生,1978年考入当时的江苏师范学院中文大专。毕业后一直在中学从事语文教学,高级教师,业余爱好文学,有二十万字散文集《原声》,在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