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章:西寨村的鸟儿
西寨村的鸟儿
刘成章
终南山下有一个绿树成荫的村庄,叫做西寨村。外地人到了那儿,不论谁,都会先欢呼一声:“啊哟!这么多的鸟儿!”但是村里人却说:“要是和当年比,少得多啦!”
当年的西寨村,简直是鸟儿的天下。
当年,每当黎明时分,是鸟儿的鸣啭声,轻轻掀开人们的眼帘;傍晚,是鸟儿扇动的翅膀,殷殷地陪伴着人们回家的脚步;劳动的时候,旋于头顶、唱在耳畔、教人舒心教人像瀑布般畅笑的,也是鸟儿。
鸟儿,给庄稼人增添了无限的乐趣。
许多常见的鸟儿,如麻雀,如燕子,如啄木鸟,甚至如黄鹂和灰喜鹊,都不必说了;单是特点鲜明的,珍奇的,就看得人眼花缭乱。有一种叫做雁抓啦的,羽毛灰中透黑,闪着缎子一样的光泽,红的喙,红的腿,鸣声是滚动的音儿,像滚出一串脆响的珠子。它护雏儿是最有名的。你想抓它的雏儿,四面看看它不在,乘机爬上树去,但还不待把手伸进窝里,它必定就狂叫着出现了。它用翅膀扑啦啦地扇你,打你;别看不大的鸟儿,扇得你慌了手脚,打得你耳鼻生疼,使你只得狼狈而逃。再有一种叫白脖子的,身子雪白,长长的尾巴也雪白,只在脑门和翅膀上缀几点很好看的黑。看见它,恍若看见仙女把手帕扔落在人间了——好漂亮的手帕!它飞时,也带着仙韵儿,双翅忽而张开,忽而并拢,作箭似的直窜。它是极精灵的,去谷地觅食的时候,总是让麻雀在谷穗上跳踺,它藏在下面,吃抖落下来的现成。发现有人走来,麻雀便惊恐万状地四散乱飞,有时还会被愤怒的孩子打伤,它却不慌,只镇定自若地从暗地走远,然后悠然飘上天空。还有一种叫不上名字的,拳头般大小,紫红的颜色,雄的和雌的叫着不同的声音,一个“嘟噜噜噜——咕咕!”一个“叽啦啦啦——呷呷!”雄和雌,有时离得很近,有时离得很远,但即使一个在村里,一个在老远老远的山上,这边叫一声,那边定然有了回应。那意境真好。特别是薄雾笼罩大地的时候,它们悠远而真切的一唱一和,简直叫人魂消魄融了。
孩子们的梦里都是鸟翅、鸟声、鸟影。要是恋这梦,苦恋,蜷在被窝不想起来,娘就说:“你听听!铁裢枷打屁股了!”一听,果然“咕儿一一蝙”“咕儿——蝙”地直响,下意识摸摸屁股,却不疼,但也以为是打着了。“哦,亲爱的鸟儿,铁裢枷鸟儿,我就起来啦!”于是赶紧穿衣裳,吃饭,然后拿了斧子麻绳去砍柴。返回时,夕阳照着山崖。众多雏儿迎接众多鸟儿回巢的绚丽情景,撩拨得颗颗童心不能平静,就从背上摔下柴禾,坐在草坡上,边啃干馍边观赏。只见雏儿一个个急不可耐地伸长脖颈,老鸟儿一个个归心似箭地打老远飞回,一见面,老的和小的,都激动得每根羽毛都在悸颤。自然联想了许多,也联想到古人说过的话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不假。这情景,像火焰一样燃烧在孩子们的心中,一直到娶了媳妇,一直到白发苍苍,心中也闪着光亮。
没有比庄稼人更爱鸟的了。割麦子的时候,总要给鸟儿留下几穗;卸柿子的时候,总要给鸟儿留下几颗;扫场也不扫得太净,也是留给鸟儿的。要是看见鸟儿不幸死在地上,老年人会赶紧挖个坑儿,像葬人一样葬了,祈愿它转个来世。人们在肚兜儿上,花鞋上,香包上,都绣了鸟儿。盖新房,在房脊上塑喜鹊,在山墙上给燕子砌进出的“马眼”——用新瓦对成的花花儿的孔洞。如果谁家不住燕子,便认为时运不佳或人气欠正,自己沮丧,邻人们也要为之叹息不已了。
但世事不宁,祸及鸟儿。西寨村忽然盖起了大食堂,点燃了炼钢炉,接着学大寨,平祖坟,村里的树木,周围的树木,几乎全被砍光了,毁了鸟儿藉以栖息的乐园。这还不够,还把不少鸟儿和苍蝇、蚊子、老鼠列在一起,赶鸟、打鸟。不打不赶是万万不行的,连善良的老太太也不得不挥动着围裙。
从此,与庄稼人祖祖辈辈繁衍生息在一起的鸟儿,几乎在西寨村完全消失了。尽管满膀子肌肉疙瘩的大男人哭笑不得地唱着,唱着他也是一朵向阳花(“社员都是向阳花”嘛),西寨村还是没了生气,没了灵光,苍白得就像一滩石头。
但世界是耐不住寂寞的,填补鸟儿的空白,生了一层蠕蠕的活跃的东西,那是庄稼地里的害虫。棉铃虫、丈地虫、蝼蛄……应有尽有,肆虐成灾,粮食大幅度减产。于是,有人提议:请鸟儿去!
领头的,是德高望众、子孙满堂的老人。人们大群大股地涌出村子。到了终南山上,见了久违而亲切的鸟群,人们虔诚地烧香,虔诚地磕头,末了,又当场焚烧了纸糊的妖鸟。庄稼人是实诚驯顺的,他们不敢把罪孽归到人间,而是到虚幻世界中去寻找。在虚幻世界里,加害人者鬼,加害鸟者,相应地就是这个妖物了。这妖物也像鬼一样,模样怪异,面目狰狞。人们看着它化作纸灰飘荡而去之后,面对众鸟儿,说着许多祈祷的言辞。之后,又沿着来路,把麦粒、玉米粒、腊八粥一直撤回去,还在村里残存的树上,涂上几圈腊八粥。庄稼人相信:在精诚之心的感召下,他们日思夜想的鸟儿,一定会飞进村里来的!
然而,飞进村里的,竟是片片枯叶!
人们绝望了,仿佛鸟儿自古就没在这村里落脚一样,想都不再想了。人们各自忙碌着各自的日子,虽然那日子是凄清的。
但是有一天,外地人进了村子,竟欢呼起来。听了那欢呼声,不由抬头看时,真是呢,不知不觉中,满村又绿树成荫了,数不清的鸟儿又到处欢鸣了。人类社会的明昌,使万物得以起死回生。遍地是生机蓬勃的景象。望着这些,特别是望着飞旋翔窜的鸟儿,西寨村的庄稼人,心头是喜悦的,满足的。他们说,当然,比起当年来,那鸟儿还是少了些,但鸟声却多了好多倍,而且不但白天鸣啭,夜晚也在鸣啭。那是因为人们更爱鸟儿了,他们都在先人手中没有过的收录机里,录下了各种鸟儿的叫声。
刘成章,当代诗人、散文家,共产党员,陕西省延安市人。1937年出生,1961年毕业于陕西师大中文系,中学时代开始文学创作,高中写诗,然后又转写词,后写戏剧,再写散文。曾任该系助教,延安歌舞剧团编剧,《文学家》主编,陕西人民出版社文艺部副主任,陕西省出版总社副社长,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常务理事,一级作家。曾获首届鲁迅文学奖、陕西省双五文学奖特别奖等。代表作《羊想云彩》《安塞腰鼓》等,其中《安塞腰鼓》入选八年级人教版上册3课、六年级冀教版29课及六年级苏教版14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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