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韵之二:关于窑变 / 刘新中
你们知道我们当年是怎么看待烧窑吗?又热又累时,曾经乱骂,哪个狗日的发明了烧窑;烧来烧去,把人都变成瓷锤了。
瓷韵之二
关于窑变
刘新中
我曾经出过一本薄薄的诗集,专写陶瓷,大名《窑变》。
窑变是陶瓷烧制过程中出现的异化现象,本质上就是事故。有时,胚子的釉上混入了其它杂物,产生了另外的化学反应,釉子就出现了和原来设计不一样的颜色和图案。窑变的结果,不外两种情况:一是窑病,二是窑宝。《南窑笔记》说:“釉水色泽,全资窑火,或风雨阴霾,地气蒸湿,则釉色黯黄惊裂,种种诸疵,皆窑病也。必使火候釉水恰好,则完美之器十有七八矣。又有窑变一种,盖因窑火精华凝结,偶然独钟,天然奇色,光怪可爱,是为窑宝,邈不可得。”
后一种情况的出现,丰满了中国陶瓷的历史,扩展了中国陶瓷的内涵,提升了中国陶瓷的品格。因此,以窑变命名诗集,既是向陶瓷创造的五彩缤纷景致致敬,也是对我十余年就业瓷厂生涯的回味。
我1973年到一家电瓷厂工作,电瓷是电力陶瓷的简称,就是电线杆、变压器上的陶瓷绝缘件。电瓷尽管沾了个电字,但工作流程无外乎还是陶瓷生产那一套,制泥、成型、烧制。
我干的是烧窑工。
我不喜欢烧窑,尽管烧窑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但面太窄,和社会上基本不打交道。当时烧窑用煤,不像现在用天然气什么的,也不像有些机械化较高的厂子用煤气、重油等,所以,又脏又累,又有夜班,没人愿意去。当年,厂里吃开的工种是钳工、车工、电工、司机等,许多人包括社会上都用得着他们。其它的工作虽然没技术,但大多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站在人面前干干净净,也算勉强可以接受。但那时候,干什么不干什么个人无权选择,组织分配,必须服从。
我们的烧窑车间有许多铜川陈炉来的师傅,陈炉是陶瓷古镇,以烧造日用瓷为主,因此,常有窑变的情况发生。扯起这个话头,他们就把它说的神乎其神,认为是外力相助或者破坏。由此,我上班不久,就知道了窑变这个词。
陶瓷烧造过程,其实就是物理变化和化学反应的过程。窑变产品一般没有可重复性,所以,意料之外的收获很珍贵。中国陶瓷烧制历史过程中,这种情况经常出现,不仅和泥料、釉料、燃料、炉温等内在因素有关,也和季节、气候、风向等外界自然条件有关系。我们的电瓷生产,有时候也有这种情况,白白的釉色,出现其它颜色的花纹、斑点。当然,这是百分之百的废品了。电瓷是工业用品,有国家统一的标准,且形制单一,不比日用瓷和工艺瓷,釉色出现变化或者形状出现变化,不影响使用,咋样都能凑合,窑变的产品有时还是好东西。
对于窑变的认识,中国陶瓷烧造史也有个不接受到接受的过程。过去烧窑以前,要祭窑神,据史料记载,最初出现窑变产品,窑工们以为祭拜窑神不虔诚,窑神才派妖魔鬼怪一类玩意儿来捣乱,以示警告。既然属不祥之物,遂把它砸碎销毁,宋人周煇的笔记《清波杂志》就记载说:“饶州景德镇,大观间有窑变,色红如朱砂。物反常为妖,窑户亟碎之。”
但久而久之,窑工们发现虔诚祭拜了还出现一些窑变产品,进而发现有些窑变产品其形态极美,或者有隐隐约约的云霞飘动,或画面气势恢宏如江河奔腾,或色彩斑斓不可名状。因此反向思维,认为这是窑神送给他们的礼物。这些窑变产生的瓷器遂被视为艺术品慢慢得到欣赏。还有人以为奇货可居,专门收藏。至清时已有了专门研究生产的机构。窑工慢慢探索其规律,人为配置釉料,较好的控制火候,力图掌握窑变的规律。如宋代河南禹县钧窑生产的铜红窑变,就变化莫测,鬼斧神工。著名的如康熙朝创烧的豇豆红、苹果绿等窑变品种都属于这一类。
我们厂在著名的耀州窑遗址上,到处有唐宋时期的瓷片,年轻人好思好动,由窑变,我经常寻一些瓷片揣摩,有时还拿一些出窑后的产品,琢磨琢磨,比较比较。电瓷生产不允许窑变,但也并非不能作为,我们就在火焰控制上作文章。
电瓷厂烧窑,最初是氧化焰,后来,我们把它改成了还原焰。
烧窑时火焰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性质。火焰的性质大致可分为三种:氧化焰、还原焰和中性焰,不同性质的火焰有不同的作用。
氧化焰是指燃料完全燃烧的火焰,火焰完全燃烧必须有大量空气供给,这时窑中的氧气充足,有利于坯中水分及一切有机物全部蒸发和挥发排出,坯体得到正常的收缩,所以胚子出来后颜色发白。而还原焰是不完全燃烧的火焰,这时窑中所产生的一氧化碳和氢气多,由于还原焰能使坯体内的高价铁得到充分还原变为氧化亚铁,胚子出窑后釉子呈青色。还原焰烧出的产品一是容易消灭瓷色发黄的现象,二是胚体致密度较好。
由氧化焰改还原焰,我有了收获感和成就感,完成了一次思想上的窑变,由不喜欢烧窑到有几分喜欢这个工作了。中国陶瓷博大精深,生产过程绝非出力流汗那么简单,它里面有大乾坤、大文化。
2012年,离开电瓷厂近三十年后,有一次和陕西省作家采风团参观耀州窑博物馆,这个博物馆距离我工作过的电瓷厂不足一里远。当参观到陶瓷烧造阶段时,我说,我曾经烧过窑,并为随行的几位讲解窑变。曾担任过陕西省作家协会党组副书记、副主席的赵熙瞪大眼睛说,哎呀,那是你宝贵的生活财富呀,应该把它写出来。我说,你们知道我们当年是怎么看待烧窑吗?又热又累时,曾经乱骂,哪个狗日的发明了烧窑;烧来烧去,把人都变成瓷锤了。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绵长的中国历史中,有许多文化现象留有岁月的深情眷顾,窑变就是其中之一。
延伸来,社会生活也是窑炉,人一生的思想情感,大都会经历窑变的过程。
作者简介:刘新中,生于1954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作家班,陕西省艺术馆研究馆员。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已在《诗刊》《星星》《光明日报》《散文》《文学家》《中国诗学通讯》《秋水》等海内外报刊发表诗作1000余首,小说散文、评论、报告文学二百余篇。出版著作十二部。作品被收入《陕西诗人四十家》,《世界华人诗萃——悉尼世界诗人大会作品专号》,《陕西二十二诗人作品展》等二十余种选本(刊)。先后获文化部、中央电视台、《光明日报》等颁发的二十余项创作奖励。
曾参与组建铜川市作家协会并长期担任铜川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主编《铜川文艺》;创建铜川文学创作基地;编辑(主编)西部风情文库、铜川文艺创作丛书等80余种;辅导培养业余作者多人。2000年获陕西省第二届“德艺双馨”优秀文艺工作者称号;2001年铜川作家协会第三届会员代表大会特授“铜川文学特别贡献奖”。
《西北作家》精彩文章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