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823 | 庄谦应取钱 / 开普饭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蒋述卓题

小说

取钱

·庄谦应

收到由报社寄来的稿费汇款单，二百元，秦汉大喜。不过，他马上又皱了皱眉头，陷入沉思，这稿费要领到手，并非易事。其一，地点独特。指定在县城电影院对面的银行方可领到，以前他就跑了很多冤枉路，费了不少口舌才得知这所银行。其二，路程不近。秦汉住在乡下，无小车，他须搭三轮车到镇上，再搭公交车方可到达。其三，时间不对。秦汉是教师，教师要坐班，周一至周五去不了，只能等周六周日。好在，领款时限足有一个月，他大可慢慢择日去。

周六早上，妻子交代他去县里买点日常用品，正好顺便去领回稿费。他到了银行，排在第三号，甚是欣喜。不料叫到他之后，办事员说，早上到现在没人来存款，银行没钱给他领。他不禁问了一句：“二百元也没有吗？”“没有。周末一般都没有。你不要周末来。”她轻描淡写地说。

到了第三周周二早上，上了两节课，已是十点多，秦汉主动向学校要了个去县城买文具的差使，正好顺便去领回二百元。匆匆到了银行，十一点十五分，还好没下班。秦汉欢喜推门进去，在排队机“办理业务”一栏按了一下，很是怪异，居然无反应。不是坏了吧？这么不巧！他又按了一下，还是没反应。在秦汉狐疑间，又有一人推门进来，也像他那样按那机器，却遭遇了秦汉一样的命运。这人不禁问道：“怎么没反应呢？”秦汉接上话：“是啊，我也按不出来。”窗内的业务员听到了，提高声调道：“上午已经满号了，办不完，你们下午再来！”秦汉有些急了，下午他还要上班。“下午你们几点上班？”“一点多两点钟吧。”还好，若下午能顺利领到，他还来得及赶回去上班。

秦汉买了文具，吃了几个包子，又回到那所银行，刚好一点半。大厅里，椅子上，有两女一男已在候着。男人四十岁上下，短头发，小眼睛，胡子刮得十分光滑，身材微胖，正靠在后边的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有时用手指在手机上划一下，似乎在阅读新闻。他的旁边放着一个棕色皮包。前面的椅子上，一位妇女仰面躺着，披着灰色外套，闭着眼睛，双脚支起。她的脚边，是另一个妇女，穿黑色马甲，看来已过五十岁，拿着暗红存折，时而看看存折，时而站起来往业务窗口张望。窗口里面，女业务员正在点着钞票，目不斜视。秦汉在排队机上按了号，排在第四，在窗口前踱来踱去，业务员叫他等叫号再来。好不容易捱到她点完钞票，整理好票据，叫了第一号，那似乎睡着了的穿灰色外套的妇女居然立刻翻身坐起，马上套上鞋子，攥着存折和号码小票，快步走向窗口前，一屁股歪坐在椅子上，快速地说：“我拿一千二百九十元，剩一块钱存着！”业务员接过存折，仔细看了半晌，说道：“你的存款只有一千二百八十九块，只能领一千二百八十块。那九块钱存着，好吧？”那灰色妇人叫道：“明明是一千二百九十一元，那两块钱呢？那两块钱哪里去了！”这一叫，黑色马甲和秦汉不由都近前去。不知是激动还是原本如此，她的脸色也是灰的，嘴唇也有些灰白，短发有些黏，也有些乱。她未等业务员回应过来，又高声说道：“我领一千二百九十！存折就是那样印着！”窗内又看了看存折，说：“没办法，只有一千二百八十九。”灰妇人听了，忍耐不住，声音更大：“什么？明明是一千二百九十一，难道那电脑会印错！你给我千二九！就是千二九！”窗内不禁来气，应道：“没有那么多，你叫我怎么给你！”灰妇人怒道：“你不给，谁给？”

黑马甲和秦汉见状上前劝说。黑马甲说：“你别吵！别人还要办事呢。存折上不都是写着吗？”灰妇人转过头，说：“那我那两块钱呢？”她的眼睛一片浑浊，眼神如秋风中的火苗，闪烁跳跃。秦汉说：“不用急不用急，钱都在，按照她说的没错。”其实他心里急得大呼倒霉，他那两百块钱，该不会给她两块钱给卡住了吧？此时窗内又说：“她不信我呀！我叫大堂经理跟她说！要办事。大堂经理——”大堂经理应声从边厅里出来，一个瘦高身材短头发的年轻人，好像刚才的情形他都听清楚了，一把夺过灰妇人的存折，指着大声说：“钱就这么多！你要银行垫两块钱给你吗？两块钱的事，大吵大闹！你爱领不领？”灰妇人不服气，嚷道：“你银行不是给我领钱的吗？我怎么不领？！”“你怎么就听不清楚呢？存折上打印多少就是多少！你不要管她，继续叫号，让别人先办，”经理又对业务员说。

此时，又有几个人进来，纷纷上前探个究竟，有的劝说，有的跺脚大叹倒霉。黑马甲一直又劝说又唠叨。在阅读新闻的男人也坐不住了，夹起皮包从经理手里拿过存折，微笑着靠近灰妇人，小眼睛里闪着坚定的精光，“阿姐，你听我一言。你仔细看看，在这，被打印模糊了，这个数字正是一千二百八十九元，是模糊了，你看不清楚，银行没有错，她是没办法多给你的。即使这次少领几块钱，钱都在，下次可以领。”他一直笑着，轻声说着。灰妇人好像平静下来了，说：“就是嘛，害我看了半天，印模糊了，印模糊了。那好，我听你的，领一千二百八十吧。”

一场战争就这样消失于他的三言二语之中，大家忍不住都松了一口气。秦汉前面的死结解开了，下面就顺畅了，马上轮到他领二百元。他早签好名，不用三分钟就办完了。一看时间，两点五分！秦汉兔子一样跑出去。恰好一辆公交车飞一般过来，秦汉拦住，跳上去。

不料那公交车开到要进镇上的路口时，司机因为赶时间，竟刮了一下路边一辆停着的小车，幸好没伤到人，不得不停下来。那小车主人马上出来，指着车尾的刮痕，破口大骂：“傻逼，开那么快，你赶着投胎啊你……”

秦汉苦笑一下，跳下车，撒腿就跑。他就一个念头：不能迟到！

前面，一里开外，他的摩托车停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