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推车推出来的幸福生活

作者|李玉红

周末,抽空回家接父母来潍小住。途径昌乐县某镇,爹说:还是现在的条件好啊,开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我问爹:您对这个地方熟悉?爹说:这是北岩。见我甚是诧异,爹便给我们讲起了他推着小车跑北岩讨生活的那些日子。

那是六零年后,和你娘刚结婚,家里除了你爷爷奶奶,还有你二姑、三姑、四姑和二叔,共八口人。那个时候,地里收成少,又多半交了公粮,我记得有一年交完公粮,家里每人还剩三斤三两口粮。唉!那日子苦啊!每天一睁眼就想怎么吃饭的问题!没办法,秋后,我和咱村几个劳力就到附近村里去收麦秸,然后推到北岩去换瓜干。北岩多丘陵和洼地,种小麦少,但地瓜却高产。而那个时候的房屋都是土屋,需用麦秸存顶,所以他们那边缺麦秸。从邻村买来麦秸,两个一叉,叉一米高的麦秸个子,然后一对对竖起来捆到推车上。我每次能推400斤。车上竖起的麦秸太高,我人又矮点,400斤麦秸放车子上,我几乎是看不到路。从杨善到北岩,一趟来回三天,可以换到二三十斤瓜干。就这样一趟趟,每年跑好几个来回。路上怎么住?就是找个烟屋或地窨凑合凑合。吃什么?吃的是你娘给我摊的煎饼,再带上个咸菜疙瘩——咸菜疙瘩一是吃饭时当就菜,二是累了就着咸菜喝点讨来的水。

除了跑北岩,我还多次去过沂水。有一次,我跟两个同伴从沂水回来的路上,实在是走不动了,就打算找个店住下。同伴说,身上又没钱,怎么住?我说,他们要是信得过咱们,咱就先住,回家再寄钱来;要是不行,就扣下瓜干顶住店钱。结果,老天有眼,到了那家店,竟然碰上了个熟人,是他掏钱先让我们仨住下的,回家后我们又把钱寄给了他。就为这件事,我记他一辈子的好!前年他去世,我还专门派你姐去祭奠了。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你爹我没有什么大本事,只能这么表达表达感情了。住了大半夜,到天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那条小道很窄,两边是深沟,推着换来的瓜干,我心里想,这要是不小心,就掉沟里去了。唉,掉下去就掉下去吧,也就不用天天操心怎么吃的问题了……

爹说着说着,眼睛又湿润了。我问爹,您这样来回跑了多少年?爹说,从六零年的大家庭开始跑,一直跑到咱们小家庭里你们姊妹六个都出生,时间大概是到了一九七八年,我从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跑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后来,地分到了各家各户,咱家除了种口粮,我和你娘还开始种黄烟,才逐步解决了吃的问题。

爹说的种黄烟,我是印象特别深刻的。春天,爹自己习烟苗,然后跟娘把栽子一棵棵挖出来,用小推车推到西坡或河南的地里。这两处地势高,春天缺水,爹用推车推着从井里打来的水,我和姐姐们一棵棵浇到娘栽好的苗子上。一亩地的烟苗,好几车水才够浇一遍的。节气不等人,为节约时间,娘经常给我们带着烙好的发面饼和咸菜,午饭就在地头上吃了。干了半天活,咬一口厚厚的发面饼,那个美啊,如今想来还唇齿留香!烟苗随着气温升高疯长,踩着板凳摸烟岔子也成为了我记忆中难忘的一幕!黄烟地里闷热难耐,烟油子的味道特别难闻,系烟解烟的过程十分繁琐,爹烘烟的技术娴熟,娘做烟(给烟分类)的手艺精准,所以,我家的烟卖的价钱总是最高的。正是因为种黄烟,我们家的日子逐步好了起来,有一年甚至挣了近两千块钱,大部分交给队里后,剩下的800块钱盖了三间北屋。

盖北屋的时候,我上小学五年级。那时候,看到大人用小推车推来一车车的土,然后用夯打成基,放在村头的太阳地里晾晒,等基干了后再用车子一车车推回家盖屋。晾基的时候,最怕下雨——若盖不及时,所有的劳动全部泡汤。所以,一般会选择雨水少的季节打基。包括打地基的石头,也是用小推车一车车从山上或旧房子里推来的。

靠着小推车推来的土和石头,在村人的帮助下,我们住上了梦寐以求的北屋。

我还听爹娘讲过,在推车子上,二姐三姐是爹的好帮手。我家没有男孩,大姐从小身子就弱,二姐三姐就当男孩子养。春天,二姐三姐和爹用推车从家里往山前地里推粪,秋天从山前地里往家里推收获的高粱和谷子。还有平地里种的小麦、玉米,河滩里种的地瓜、花生和黄烟,都是用小推车这样一车车推出来的。

那个年代,小推车几乎承担了全部的运输任务。大姐1985年结婚的时候,姐夫家就是用推车来我家接的大姐。因为是本村,两家离得又近,还推着新娘子绕村一圈才进的新郎家。

后来,党的政策越来越好,农村人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吃饱饭已经不成问题,小推车也逐步退出了舞台。

八十年代末,爹娘开始养蛋鸡,开始养一百二百只,产的蛋自己用推车推着到集市上售卖。到1995年,家里盖起了鸡房,姐姐姐夫开始扩大规模,鸡房变鸡场,母鸡数量从一千只到两千、三千、四千只,每天的产蛋量几百斤。家里重新翻盖了房子,置办了家具,买上了汽车,爹娘过上了冬有暖气、夏有空调、出门坐车、回家喝茶的舒坦日子。

娘说,年轻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竟然会有这样的舒坦日子!有着六十年党龄的爹经常对我们姐妹说的一句话就是:还是多亏了党的好政策啊!如果不是共产党,咱家的穷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到什么时候呢!爹娘言语间的那份对党的感激,让人感动和振奋。

——本文刊载于2019年《北海道》秋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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