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回忆录| 湖南农村七月半

中元节，在湖南中部农村，我们这地方，俗称七月半，又叫接老客、鬼出门。

对小孩，似乎是个很可怕的日子。

大人们年年警告，千万别到水边玩；又说，晚上别到外面乱窜。

家长的话，或许会让我心脏怦怦乱跳，睡到床上也不敢闭眼，前后几天，总会做恶梦。但，有件事，却让八〇后、才懂事的孩子们十分期待。

无他，有零食、有荤菜。

虽然我出生的时候，已分田到户几年，有饱饭吃了，但家里，无疑还是很贫困的。

几间土房，到处漏水，一下大雨，父母就拿盆子到处接漏；干泥地面，坑坑洼洼。别说墙角，就是正中间，都有老鼠洞——1994年建楼房时，还从老鼠洞里，挖出螃蟹来。

唯堂屋，是三沙地面。泡沙子土和着石灰，铺在地上，虽然这里缺一点那里少一块，好歹地面还算平整。

奶奶住我家。她几个儿子，轮流接老客。从我家开始，接三天。

初十白天，要把四方大桌子和四条长凳擦得干干净净。把一年只用一次的敬神的菜碗、饭碗、小碟、筷子也洗得干干净净——祖先是绝对不能够怠慢的。

当天傍晚，将大桌摆在堂屋正中偏前的位置，三条长凳，摆在桌子的主位及左右两边，靠大门一侧，则无需摆凳子，因为上菜上茶，点香烧纸，都从这边进行。

摆好桌凳，父亲便拿几张钱纸出门，走到十几米外的基公路上，以我家大门轴线为中心，先往左十来米，烧几张纸，口里念念有词——祖宗老子们，请你们回家咯！再往右，做同样的事，念同样的话。

再往家门走，一路烧了三四次钱纸，快到门口时，放一封爆竹。噼啪声中，祖先们就回久违的家了。

首先要给祖先敬茶。

六碗茶，摆三方，一个果盘，放在中间。

塑料盘子是红色，中间放着一点葵花籽、花生、薄荷糕。还有自己家里晒干、炒香的南瓜子。

大桌左下角，放着一个破搪瓷碗，里面装半碗烟灰，可以插香放烛。碗边有半个自行车铃，长着铁锈，再旁放个长铁钉。

奶奶点燃香烛，烧几张钱纸在桌下的铁盆里，用铁钉敲三下车铃，念到，祖宗老子啊，请你们吃茶咯……

（香烛 图片来源网络，感谢原作者，若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父亲拉着我，妈妈拉着妹妹，跪在桌前，双手合什，弯腰下拜。

爸爸很虔诚，每拜必额头着地。拜完之后，他祈祷祖先保佑我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保佑我们两兄妹会读书，保佑他和母亲赚到钱……

拜完起身，父亲正告我们兄妹——

不准拿桌上东西吃，否则，打死你们！

我们当面说好，只待父母奶奶到灶屋准备晚饭，便动起了歪主意。

那时我还只比桌子高一点点，够不着盘里的零食。便搬了我的那条专属小矮凳，站在上面，身子紧贴桌边，先拿一块薄荷糕，再抓几粒葵花子，还没撒手呢，父亲快步走了过来，揪着我的手就要打……

妹妹吓得要哭，奶奶出来救场。

数年之间，她的话从没变过——

小孩子，不懂事，祖先不会怪罪的。你们太婆啊，最喜欢读书的人了，你们两兄妹，可要好好读书啊……

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手指沾点水，在我们兄妹额头上抹三下，又让我们把茶喝了，说喝了胆大的，不怕事。

接下来的几天，早上敬面，中午饭菜，晚上是茶，直到第三天晚上，用爆竹和钱纸，把祖宗们送出门。这时，爸爸只往路左烧钱纸了，因为那是两个伯伯家的方向……

送完老客，桌上零食，就彻底归了我和妹妹。

妈总是笑着说，要你们别在敬神的时候去拿，你们不听话。反正都是你们吃的嘛，急什么呢……

其实她也是过来人，又岂会不理解一年吃不上两次零食的兄妹的馋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