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闲茶中过,能言与谁同
《闲饮茶》读后记
一本茶书,也属于“闲书”之列,闲时翻翻,就从立夏翻到小满,又从小满翻到了端午。终于是翻完了,却又觉得意犹未尽。没舍得收进书橱,仍置放于案前床头,以便日后“随时翻翻”。
书是毛边。虽不是毛边党,有好看的毛边书还是喜欢。网上淘了一把木制裁纸刀,虽然不够精致,用起来倒也顺手。裁一页,读一页,也别有趣味。
王祥夫先生说:“这样的一本书,不必非要从第一页开始,随便看,打开哪一页都是开头。”深以为然。于是就打破了以前读书的惯例,跳着读。读完了第一辑的《茶字》(冯杰先生写的“茶”字真是漂亮,端庄大气里又透着中原人特有的活泼和灵动)《水》《壶说》之后,直接跳到了第三辑《回忆绿茶》系列。
入夏之后正是喝绿茶的好时节。醒脑,解暑气。记得刚拿到书时,曾作半首诗以记之:天气忽入夏,睡起闲饮茶。我于古体诗是门外汉,偶尔兴起,纯属兴之所致,胡乱玩玩。
年来身体好转,能随意喝些茶了。仍不敢太造次。上午喝喝绿茶,下午喝喝白茶,晚上就只喝白水了。
绿茶里也喝过几款,喝来喝去的,还是喜欢日照绿茶的板栗香。大约还是乡下人思维,没喝过多少好茶,便向人极力推荐。前几年买了一些千里迢迢寄赠给南方的朋友,以为他们也会钟情得满心欢喜。后来才知道自己错了。我的性子随母亲。母亲喜欢吃醋,便觉得天下人都必须喜欢吃醋,于是凡有客来,便使劲往人家面碗里倒醋,酸得那人呲牙咧嘴又不能言语。
北方人太过热情,常常喜欢推己及人,令对方盛情难却之时却并不真心欢悦。这一点不如南方人。南方人随和淡然,点到为之,大家也都舒服坦然。
这大约也从喝茶上有所体现。南方人喝茶喜好清淡,北方人喝茶偏爱浓郁,北方最普及的茉莉花茶便属“浓郁”之列。茉莉花茶就是从北京人那里开始流行的“大碗茶”,济南的趵突泉公园里也有常年设摊供应的泉水泡制的大碗茶,两块钱一大碗,经济又实惠。
北方乡下喝茶之风并不盛行,从前最普及的是一种叫“高末”的茶,其实就是最次等的茉莉花茶叶末子,而这也不是天天能喝到的。我小的时候,偶尔随大人去吃乡间的红白宴席,酒席上客串跑堂的乡邻大叔手擎着的大茶壶里倒出来的便是这滋味浓郁的“高末”茶。
不像我的生于“穷乡”,胡竹峰先生是从小在茶乡喝着翠兰长大的。所以我擅长“怀旧”,他热爱品茶。品龙井,品普洱,品碧螺春,品竹叶青,品铁观音,品大红袍,品毛尖,品白茶,品猴魁,品瓜片,品滇红,品苦丁,品毛峰,品黑茶,品红茶,品粗茶,品好茶,真可谓无茶不品,无茶不喝,有时候在家里喝茶,有时候在办公室喝茶,有时候在楼顶喝茶,有时候在路上喝茶,有时候在故乡喝茶,有时候在他乡喝茶,有时候一个人喝茶,有时候两个人喝茶,有时候只喝一杯茶,有时候连喝三杯茶,有时候独对空杯,有时候贪杯过量——喝茶如饮酒,稍一放纵,也会导致不良后果。不同的是,贪酒杯者长醉不醒,贪茶杯者一夜无眠。所以他在书中偶有小悔:“昨天晚上茶喝多了”。
我这样长长的一大段写下来,似乎是在取巧,其实是调皮。胡竹峰做人行文都是性情为之,文章里也常有貌似取巧实则调皮之笔。比如他的“宝塔体”。读之甚是可爱有趣。
胡竹峰文章写得好,文风雅致,洒脱,自成一体,有人评价说“似明清小品”,却又不高高在上,自绝于红尘之外,很得各路读者喜爱。可谓“雅俗共赏之”,颇为难得。
胡竹峰这本茶话也写得好,读来读去的让那些喝茶的读者都不想再喝茶了:喝来喝去的,既喝不出来“鸳鸯蝴蝶派”,又喝不出来“南无阿弥陀佛”。喝来喝去的,也只是喝得苦味也无,涩味也无,香味也无,喝成了四大皆空的“白开水之歌”——这本书从“茶”始,至“白开水”终,也是契合了“返朴归真”的万物规律。
得闲茶中过,能言与谁同。引自书中冯杰先生的题图。书中插图若干幅,皆有妙趣。有的相得益彰,有的各自成趣。有人觉得一南一北,文风画风不大和谐,我倒觉得十分完美。胡竹峰早年间在中原生活过几年,也算是半个中原人了吧。
茶是好茶。书是好书。人生在世,苦多乐少,闲来无事,喝杯好茶,读本好书,也算一种苦中作乐的自我安慰法门。由此,想起“我的朋友白乐天”的《两碗茶》来,录之作个结尾:
“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碗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