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海拾贝（27） 白居易生平

西方“马太效应”大意和我们的“锦上添花”“烈火添油”差不多：原本有的就让他更多，已经很厉害的人让他更厉害。

比如作为唐代第三大诗人的白居易头上光环原本已经不少，我还要给他贴上以下几个标签：神童、学霸、好官员和深情好男人。

1、神童

白居易首先是以大诗人身份走进小学教材而被一代代学童记住了名字。如果你问白居易是谁，小学生会用童稚的声音给你背“离离原上草”，初中生会给你背“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高中生比较矜持大概不会给你背什么诗但会微笑着告诉你《长恨歌》与《琵琶行》……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上小学时教材就这四句。当时只觉得好读又好背，顺口又入心。大学毕业才真正领悟到妙处：野草年年秋黄又年年春绿，可谁想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此等妙语？“人人眼中皆有，人人笔下却无。”用最简洁的语言揭示最深刻最普遍的哲理，这不正是历代写作者梦寐以求的最高目标吗？就像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王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宋之问那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虽然宋之问的人品渣到粪土里，可他这两句诗却实实在在惊艳了诗坛啊！

当我知道白居易写这首诗时只有16岁，那瞬间的惊讶用时下流行的网络语简直就是“眼镜跌碎了一地”啊！

天呢，谁能想到脍炙人口千多年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竟然是16岁的少年创作出来的？这就是妥妥的天才少年和神童啊！

后来读到他《与元九书》，我更确信白居易“神童”的事实——中国自古至今代代都会有神童，贺知章、王安石、方仲永……终成大家也好，昙花一现也罢，榜上也不缺白居易这一行纸。即便这份“自道”中有些文学的夸张，但人家就算吹牛也实在有这份资本和底气。　

仆始生六七月时，乳母抱弄于书屏下，有指“之”字、“无”字示仆者，仆口未能言，心已默识。后有问此二字者，虽百十其试，而指之不差。及五六岁，便学为诗。九岁谙识声韵。

六七个月就能认字？天呢，他白居易竟然能记得刚出生六七个月的事儿，难道他上辈子告别没喝孟婆汤没蒙蒙脸纸？

像我这样的笨蛋，你让我用尽洪荒之力也很难想起四五岁之前的事儿！

要说五六岁能认字我信，可这白居易五六岁时已经能写诗，到**岁已经能非常熟练地懂得声韵方面的规律！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八岁才上小学一年级，多少次因为汉语拼音“a”安错了尾巴数字“2”画翻了鸭子被老师一遍遍地撕本子。

后来知道白居易还有一位弟弟也很牛，牛到和他一样走进了历史。他弟弟叫白行简，兴趣似乎不在诗而在写小说——用句圈内话大概得叫唐传奇——《李娃传》几乎成了唐传奇成熟的标志物。另外那家伙还写过一篇特奇葩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文章主题是“性爱”用笔大胆前卫而放肆，在国内肯定属于“少儿不宜”，在国外却被称为“中国的爱经”。

也许你会纳闷是什么样的父母如此强大的天才基因竟然养育了两位堪称天才的神级儿子？

唉，说起来简直有点反科学，他们父母的组合显然不符合“优生优育”理论，因为他们是近亲结婚，不仅是近亲简直还有点违背人常伦理：亲舅娶了亲外甥女，结婚时舅舅42岁，外甥女刚满16岁！

天才是概率，近亲结婚不利优生大概也是概率，白居易和白行简双双走进中国文化史，这概率大概和彩票买中2亿还完美避税有一比。

2、学霸

在我印象中唐代大诗人中学霸级人物不少，别的不说光状元就能数出好几位，“诗佛”王维是一位，“四明狂客”贺知章是一位，素有“一代名相”之称的张九龄也是一位。从这个意义上说白居易没有状元的头衔似乎没法挤到“学霸群”里去。

白居易参加过两次进士考试，第一次落榜，第二次考试是公元800年，他29岁，以第四名进士及第。唐代新科进士除了骑高头大马“游街示喜”参加“曲江宴会”之外就是“雁塔题字”了，多次考试落榜的大诗人孟郊46岁那年终于进士及第兴奋之中写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样的诗句。曲江宴会后，这些新科进士都前呼后拥前往慈恩寺，聚集在专供题名的题名屋书写自己的姓名、籍贯，交与专职石匠，刻在大雁塔的石砖上。白居易在同时考中的十七人中最为年轻，得意之余挥毫写道：“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他虽然只是第四名，却是17人中最年轻的一位，从这两句也可以看出白居易的自豪和得意。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也算妥妥的学霸了。

也许在我们脑子里从神童到学霸那简直就是手拿把攥的容易事儿，却不知道白居易为了考试花费了什么样的努力。

从这个角度看，“卷”还真不是今天的新鲜事儿，也许自有考试那一天就在卷。或者换句话说但凡对自己未来有所期待的人都会为了那个梦而拼命“卷”。人生而为卷，该卷不卷的要么是家里有矿，要么就是躺平颓废代名词。

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瞀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者，动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之所致，又自悲矣。

——白居易《与元九书》

白居易读书简直是刻苦到变态的地步。从早到晚刻苦攻读以至于手磨出茧了，口腔溃疡了，眼睛近视了，头发花白了。真有一股“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劲头，咱可别有事没事抱怨“压力山大”了，只要活着就有竞争，只要竞争就有压力，历朝历代莫不如此。想想被号称“神童”的白居易尚且如此刻苦，咱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3、好官

想做事，能做事，做好事。

上忠君与国，下恤子与民，大公而小私。

不论封建时代还是现在，能做到这些应该就是好官员。

年轻的白居易很想有所作为，尤其被宪宗赏识提拔到京城后，深受儒家学说浸染的白居易既想“达则兼济天下”又想报皇帝赏识之恩，再加上年轻人特有的正义感与热血耿直，他甚至不惜犯颜直谏，连当初提拔他的唐宪宗都大为不满私下里抱怨：“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而无礼于朕，朕实难奈。”

包括他执笔写作，也秉承“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也”的原则，做实事而不做“空头文学家”的白居易不要说在封建时代就是放在今天也是令人尊重的好官员。

白居易写了不少讽刺现实的诗，最为大家熟悉的当然就是《卖炭翁》：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三尺雪，晓驾炭车碾冰辙……

可惜满腔热血一身正直的白居易还是栽在官场倾轧中，最终因越职言事被诋毁诬陷受贬江州。这次遭贬让他深受打击，也难怪在偶然相逢琵琶女时写下了脍炙人口的《琵琶行》，更在其中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这样的感慨——同病相怜的内在情感使诗句有了别样的魅力，既是写别人又是写自己，字内字外有深意……

以这次遭贬为分水岭白居易的人生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即便如此他也始终在自己职权范围内为地方做了很多好事。

比如白居易任职杭州刺史，见杭州有六口古井因年久失修，便主持疏浚六井，以解决杭州人饮水问题。又见西湖淤塞农田干旱，因此修堤蓄积湖水，以利灌溉，舒缓旱灾所造成的危害并作《钱塘湖石记》将治理湖水的政策、方式与注意事项，刻石置于湖边，供后人知晓，对后来杭州的治理湖水有很大的影响。

后来移职苏州刺史也做了许多实事，苏州现有白居易纪念馆对游人开放，成为风景同时也是对这位封建文人官员的最好纪念。

不朽的终将不朽：风骨、诗文和功绩。

4、深情

似乎深情也遗传。

百度百科记载白居易父亲白季庚一生只娶了一个女人，那就是他亲妹妹的女儿陈氏。史书对白季庚的文字并不多，却专门点上这一句显然值得玩味。在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对于当了一辈子官的白季庚娶几个女人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他只娶了一个，也许“物以稀为贵”史书也以这一句赞许他的深情与专一。

白居易完美继承了乃父这一点，他为了初恋女子湘灵竟然到37岁才在母亲陈氏逼迫下结婚，虽然两个人没能最终走在一起，可白居易为此抗争了二十多年，可以设想他为了心爱的女人承受多大的压力。

一直到白居易53岁，他在从杭州返京途中还专门绕道符离试图寻找湘灵的音迹。都说初恋是一个人生命里永远抹不去的痛，看来这话至少在白居易身上得到了验证：岁月不居，深情不易。湘灵能得白居易这么深挚的眷恋也算爱有所值。

即使后半期的白居易沉湎养宠纳伎，但他对这些歌伎的态度似乎也与大多文人不同。常有人说“文人狎妓”是无行，但白居易显然对喜欢的歌妓也付出真情，这从歌妓不忍离开白居易可略见一斑。

喜欢就动情，一动便情深。这样的白居易显然是令人赞赏的，如果我们联想一下他的铁哥们元稹，真是天壤之别两个极品。

元稹是典型的“见一个忘一个”始乱终弃大渣男，更可笑这位最薄情的男人竟然写出最令女人动心的煽情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有网友笑言这元稹也许把他生命中唯一的深情给了白居易。

我认为这简直神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