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峰:我的前半生(26)
第四章
07锦官城里 芙蓉国中
1967年5月9日夜里,徐光学、申凡、戴军三人乘火车离开西安前往成都。火车出西安城向西,于宝鸡折而向南,行驶在宝成铁路上。不多久,火车就驰行在秦岭山脉的崇山峻岭之中。宝成铁路主要沿嘉陵江峡谷铺设,火车奔进嘉陵江大峡谷里时,天色欲暮,晚霞将秦岭的山峰染成绛红色,山谷里有的地方能见到晚霞,有的地方见不到晚霞,火车就在这忽明忽灭的境界里行进着。徐光学、申凡、戴军正好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去欣赏暮色中雄伟高大的秦岭丰姿,渐渐地,直到整个嘉陵江峡谷完全浸入黑夜之中。
徐光学不知火车什么时候进入成都平原。当天亮之后,火车已经奔驰在广袤无垠的天府之国的大地上。徐光学等已经接近成都。成都是四川省会,简称蓉,别称芙蓉城,地处成都平原中部,府河与南河贯穿整个市区。
徐光学等三人从火车站走出来时已是晌午时分。成都,一个梦幻般的城市,已经实实在在地展现在眼前。成都的混乱状况似乎不像西安那么严重。红卫兵自然也是布满街头,大街之上“学大寨”、“学大庆”、“阶级斗争”、“人民万岁”等标语也是随处可见。徐光学等三人乘公共汽车前往成都市民政招待所附近的红卫兵接待站登记。
在接待站同志的精心安排下,他们三人住了下来。来到一个新地方往往心情都比较激动乃人之常情,大家都希望能够立刻出去走走,四处看看。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旅途奔波,都感到疲劳,于是在接待站里好好地休息了。天黑后,他们再也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异地的心情,走出了红卫兵接待站,逛逛成都夜市。
成都的夜市生活不如西安那么繁华,也不能同戴军生活的杭州相比,更不能同申凡生活的大上海相比。但是成都毕竟是成都,省城的繁华与富丽自然是掩不住的。那“老四川火锅”的招牌、那“理发店”的店名、那“辣妹子餐馆”的名称、那供销社的商店……都在昏黄的灯光下展示着成都的豪气与客气。他们在成都的大街上简单地逛了逛就折回了接待站,因不他们不想在夜里逛得太远。
此后,在成都的日子里,三人基本上都待在一起,仿佛一家兄弟。每天,他们都是上午出去游玩,中午在外面随便吃点饭,傍晚回到红卫兵接待站好好地吃一顿。戴军和申凡从家里出来串联时随身带着的钱稍微多点,他们在红卫兵接待站里购买了饭菜票,计划住几天就买几天的菜饭票。可是,徐光学身上已经没有钱了,他从家里出来时带的钱仅有十几元,那钱在到达成都之前已经花光。好在出来串联红卫兵乘火车是不花钱的,所以,仅有十几元钱的徐光学能够乘火车展转半个中国而不显得窘困。出来逃难的徐光学面对这种困难并不害怕,他相信自己能够度过这个难关的。为了解决生计问题,他先向接待站打借条借三天的菜饭票。这时,徐光学对自己的生活精打细算,早上只吃一个馒头和一碗稀饭;然后外出,随身带点盐和炒米粉,中午在外面花一分钱买上一杯开水冲一下,算是自己的中饭;晚上回来饱餐一顿。戴军是三人中经济条件最好的,而且心地善良,见徐光学无钱买饭,便在吃早饭时多买几个馒头,中午同徐光学一道吃。
徐光学来到成都也要痛快地玩上一回。成都值得玩的地方多,徐光学与申凡、戴军商量后,确定玩成都的武侯祠、文殊院、大慈寺、杜甫草堂、青羊宫、望江楼等处,这些地方都是成都市的文化代表,看完这些地方就意味着几乎看完了成都。
他们先去文殊院游玩。文殊院位于成都市西北角的文殊街边,是成都市内著名的佛教寺院。它的前身是唐代的妙圆塔院,宋时改称“信相寺”,后毁于兵燹。据说清朝时期有人在夜里看见红光从塔风射出,红光中显出菩萨文殊之像,于是改称文殊院。康熙帝还御笔题写“空林”二字,并钦赐一方“敕赐空林”御印赠给文殊院,墨迹至今仍保存在文殊院内。徐光学走在文殊院大街上,远远地便能看见文殊院里的那高高的佛塔,那塔仿佛是托塔天王李靖手里的落下的宝塔,稳稳地矗立在蔚蓝色的天宇下,又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唢呐倒扣在大地上。徐光学来到青松环围的文殊院跟前,一个古老而又神圣的感受油然而生,文殊院坐北朝南,里里外外,苍松翠柏高过围墙,绿阴掩映下的庙宇,显得宁静而又安详。从外观上看,徐光学就觉得这佛寺和西安的有明显的不同,但不同在哪,他一时也说不出来,只是感觉到不同而已。文殊院前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动着,文殊院的大门里不时地有人出入。徐光学等三人走进文殊院,见里面是一个小巧的四合院,然后沿着一条中轴向里走,观看里面的什物。他们从天王殿开始,把天王殿、三大士殿、大雄宝殿、说法堂、藏经楼等处景点一一看过去,感受到这里的庄严肃穆的气氛。钟楼里悬挂着的重达4000公斤的铜钟给徐光学留下很深的印象,另还有被列为“空林八观之一”的缅甸玉佛一尊也让徐光学玩赏了好一会儿,据说此佛是由性鳞和尚于民国十一年(1922年)历尽千辛万苦,步行募化到缅甸请回的。此外,文院内许多佛像,无论是石刻、铜铸,还是木雕、泥塑,文物价值极高。在文殊院里,有一件事让徐光学惊骇不已,就是文殊院里的“舌血经书”,这本“经书”是由院僧先宗等三人每天清晨刺破舌头取其鲜血书写而成的。
看罢文殊院,徐光学又去观看武侯祠。《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是何等人物,将自己的毕生的精力和聪明才智都用在国家的事业上,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死后追封诸葛亮为武乡侯,建祠纪念。武侯祠位于南门武侯祠大街,始建于西晋末年,距今已有1500多年历史。徐光学在课外读过杜甫写的著名的诗歌《蜀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于是,徐光学与申凡、戴军一同前去参观杜甫曾经瞻仰过的武侯祠。当年在锦官城外的武侯祠如今已在成都市内。那种柏森森的景象已经没有杜甫当年所见的那么壮观了。整个武侯祠坐北朝南,主体建筑大门、二门、刘备殿、过厅、武侯祠贯穿在一条中轴线上,五重建筑雄伟壮丽。走进大门,浓荫丛中矗立着几通石碑,最大的是唐代“蜀汉丞相诸葛武侯祠堂碑”,此碑后人被称为“三绝碑”。那是因为上面是唐朝名相裴度的文章,书法家柳公绰的字体,名匠鲁建的雕刻。碑文对诸葛亮短暂而悲壮的一生作了高度的评价,竭力赞颂诸葛亮的高风亮节,文治武功,并以此来激励执政者。祠内翠柏森森,殿宇重重,布局严谨,庄严肃穆。徘徊在武侯祠中,徐光学心情难以平静,回想古人的丰功伟业,不禁精神倍增,那《草庐对》中精辟的分析,那《出师表》里竭忠的言语,无不使徐光学心潮澎湃;那关羽、张飞、赵云等人物形象让徐光学无比敬仰……
成都重点文化景观之一就是杜甫草堂。对大诗人杜甫(712-770)的崇拜,使徐光学无论如何都要去观看一下杜甫草堂。杜甫是我国古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被人们尊为"诗圣"。四川成都的杜甫草堂是杜甫流落成都时的故居,坐落在成都市西郊的浣花溪畔。杜甫在安史之乱中(759)从甘肃颠沛流离到成都,靠友人帮助在锦官城西浣花溪畔营建草堂,并在这里居住了四年。这四年当中,他用自己的不朽之笔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像《春夜喜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等著名的诗篇就是在这里写出来的。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诗人,后人就在诗人故居处建园立祠。当年杜甫居住的草堂早已不存在。当年的杜甫草堂是一间十分寒酸的茅草棚子,而现在的杜甫草堂已经不再是茅草棚子了,而是一所环境优美园林建筑。
从武侯祠回到红卫兵接待站,休息了一晚。次日,徐光学等三人直奔杜甫草堂。杜甫草堂远在西郊,须乘公共汽车前去。徐光学等登上汽车,当汽车驶出成都时,他们便看见路边碧绿的田畴,看见远处的山矗立在5月的天空下。5月的四川盆地难得有这么一个好天气。驾驶员是个很漂亮的女同志,听徐光学等人的口音是外地人,便主动同他们搭腔。她的嗓音很好听,只是吐字却是富有浓郁的四川味,她的温文尔雅给徐光学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汽车到了杜甫草堂前。徐、戴、申三人下了汽车,走到杜甫草堂的正门前,发现草堂不是草建的,而是一排青砖碧瓦的古朴建筑。徐光学很难将眼前的建筑与中学本上那个经风一吹就“茅飞渡江洒江郊”“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草屋联系在一起。走进去只见廊、榭、轩、亭,有序排列,中有流水环绕,小桥勾连,花经萦回,绿树掩映,无不显得庄重、古朴、典雅,给人清丽的感觉。置身其中,既让人产生怀古幽思,又让人享自然浪漫。于诗史堂,徐光学瞻仰了恢宏古朴又栩栩如生的铜色杜甫像,瞻罢,顿生敬慕之情。接着,徐光学对草堂的景点逐个地进行地参观,读着杜甫的诗文和历代文人的对联和碑刻,真切地感受到杜甫在中华文化史上的影响,使之对杜甫及其诗歌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徐光学不忘抬头看看西山,透过史诗堂的一扇窗户向西眺望,确实是“窗含西岭千秋雪”,只是他的草堂门前没有东吴来的万里船,翠柳上大约还有黄鹂,只是没有鸣叫。不过,从东吴来的三个游客却正在杜甫草堂里。
徜徉于杜甫草堂,面对溪流环绕,看竹木葱茏,赏台阁错落,留连于掩映花丛的园林,徐光学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成都文化里不仅有大诗人杜甫的草堂,还有一位给成都的文化增添了许多韵味的绝色佳人,她就是薛涛(?-834?)。位于成都九眼桥锦江岸边的望江楼就是为纪念她而建的。薛涛聪颖好学,才智出众,能诗善文,又熟知音律。因家贫十五岁被编入乐籍。薛涛曾自制一种深红色小笺,世称“薛涛笺”,颇受时人推崇。
年轻的徐光学对女诗人薛涛知之甚少。既然知之甚少,那就应该进一步进行了解,好在离望江楼不远,便与申、戴二人商量去逛一逛。他们二人同样也想去逛逛这个因女诗人而出名的望江楼公园。一拍即合,说走就走,三人便来到了锦江边望江楼前。
徐光学走进望江楼公园,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这里的竹子多而且奇。薛涛一生爱竹,后人便在园中遍植佳竹,其中有不少是名品。竹姿万千,各有妙趣:通身粉白的粉笔竹如冰肌玉骨的婷婷少女,根部竿上重重叠叠地布满奇节的人面竹仿佛人的脸,光滑突出的佛肚竹犹如罗汉大腹便便;还有质地坚韧的方竹,躯干高大的鸡爪竹,飘逸潇洒的凤尾竹,文雅娟秀的观音竹……各呈风姿,或互抱成丛,或交织成廊,或夹成浓荫幽径……徐光学徘徊竹林,寻古访幽,流连凭吊,情趣无穷,忘却红尘,俗念顿消。
扶疏的竹林中有枕江而立的崇丽阁和濯锦楼。此二楼为望江楼公园内的主要建筑。崇丽阁为木质结构,因其矗立在锦江岸边,人们便称之“望江楼”,阁顶为鎏金宝顶,丽日之下,金光闪闪,耀眼夺目,整个楼设计巧妙,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雄伟壮观。面对这样的美景,徐光学等人满心欢喜,乘兴登楼,极目远眺,但见成都高楼鳞次栉比,悠悠锦江春色无边,万千气象尽收眼底。这不正是正符合杜甫的诗“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的意境吗?登罢望江楼,他们又参观了濯锦楼。濯锦楼四面有门窗,四围遍植花木,倩影扶疏,典雅清丽,美丽至极。另外,还有掩映在江边柳荫竹影之中的吟诗楼,此楼是依据薛涛生前的吟诗楼修建的,此楼在波光云影衬托下显得格外秀美,极具画意诗情。
参观望江楼后,徐光学与申凡、戴军回到红卫兵接待站。三人在成都已经徘徊了数日,已经还参观了武侯祠、望江楼、杜甫草堂等几个著名的景点。这时,申凡提议离开成都前往重庆,戴军也有类似的想法。其实,徐光学也想立刻去重庆看看新的风景,可是此时的徐光学不仅是身无分文,而且还欠红卫兵接待站两天的伙食费。徐光学不得不为自己的生计考虑了。怎么办?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一点不假。在从望江楼公园回来的路上,徐光学发现了一个挣钱的办法。申凡与戴军提出来离开成都时,徐光学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请他们去青城山、峨眉山、都江堰等地玩玩,一周后一同离开。戴军、申凡不知个中原因,似乎也不便多问,二人便出去继续游玩。而徐光学却跑到市区东大街上去,因为那儿有人专门靠给别人写信来挣钱。徐光学在一位姓沈的师傅身边停留了好长时间。当沈师傅发现长时间站在自己身边的徐光学后,便主动攀谈。徐光学告诉他,想请他帮助通过写信赚点钱。沈师傅通过徐光学身上的衣服判定徐光学是个外出串联的学生。看徐光学态度诚恳,大约也是出于同情与怜悯,沈师傅答应了徐光学的请求。于是徐光学就同沈师傅坐在一起代人写信。第一天徐光学代人写五封信,净挣1.5元钱(每封信是0.3元);而沈师傅却代人写了九封信,净挣了2.7元。第二天徐光学给人写了六封信,第三天只写了四封信……一个星期下来,徐光学一共写了40封信,净挣了12元。12元对当时的徐光学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徐光学非常感激沈师傅的帮忙,便花1元钱请沈师傅吃东西,1元钱吃一顿早饭在当时应该是相当奢侈的。沈师傅对徐光学说:“小伙子真能干,没有钱不用害怕,干什么活都能挣钱,'天无绝人之路’嘛”。徐光学说:“是啊!不管干什么,'行行出状元’嘛。”当徐光学告诉沈师傅第二天就要离开成都时,沈师傅似乎还有点舍不得他走。可是,徐光学毕竟是外地人,离开成都是必然之事。他真情地握着徐光学的手说:“以后有机会一定再来成都玩玩。”徐光学点头答应,并就此告别沈师傅。
成都给徐光学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那里的风物与文化,就是那里的人。徐光学似乎觉得这个号称“芙蓉国”的成都是男的少女的多。因为他发现公共汽车驾驶员是女同志,售票员是女同志,饭店服务员是女同志,接待员也是女同志,就连路边商店、茶店的服务员都是女同志,仿佛徐光学来到女儿国。后来,徐光学才了解到,男人们都到厂里上班去了。成都的女同志个子都不甚高,充满笑容的脸红红的很漂亮。在徐光学看来,这芙蓉国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像下凡的仙女,个个都讲文明懂礼貌。成都女人的另一个特色就是爱吃辣椒,而且都不怕辣,辣不怕,似乎除了煮饭不放辣椒之外,什么食品都放辣椒。似乎整个四川的女人都可以称得上是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的辣妹子。那种过分辣的食物,徐光学吃不惯,戴军和申凡更吃不惯。成都的男人挺有素质。比如在参观完杜甫草堂后往回走的路上,徐光学等人发现路边有人玩杂技,便上凑个热闹,不想被一辆上海牌小轿车碰了一下,申凡被蹭倒了,徐光学的屁股被蹭疼了。那驾驶员立刻走下车来,问申凡伤着没有,是否要去医院。申凡告诉驾驶员没有受伤。那驾驶员又问徐光学伤着没有,得知徐光学没受伤后,便放下心来,又再三表示道歉,然后才驾车慢慢地走开。在徐光学看来,成都男人挺实在的。徐光学还感受到当地老百姓都很客气。当时的成都一分钱能买一杯开水。当徐光学在一个卖水摊上买开水冲炒米吃时,那卖开水的让徐光学随便加开水。成都的山水文化、风土人情给徐光学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作者简介】徐峰,真名徐光学,诗人、作家。1949年10月生,安徽桐城鲁谼山人,毕业于成都理工大学,中共党员,高级经济师,有23年军旅生涯,曾荣立三等功。历任合肥军分区军械仓库主任兼党支部书记、合肥军分区军械所所长兼党支部书记、安徽日报社开发处处长兼党支部书记、安徽日报社印刷厂厂长兼党总支书记、安徽日报社审计处处长、安徽日报报业集团经营总监。
另曾任《中华讯报》记者;《市场了望》编委;安徽日报主办的《适用专利技术》主编。
曾获“江淮十杰”,军队青年企业家、安徽省军区“四有”干部称号、安徽日报社优秀党务工作者。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诗协会会员,合肥市作家协会理事、安徽公共关系协会理事、安徽省高级审计师评委会会员、国际内部审计师协会中国会员。先后在《诗歌报》《安徽文学》《安徽日报》等报刊发表的故事、诗歌、散文、论文1500多篇(首),110多万字。合作出版大型摄影画册《中国三峡》,著有诗集《月影花情》;散文集《心语足音》《爱与人生》;长篇人物传记《奔驰人生》(上、下)。其个人传略载《中国企业家大辞典》《中华魂·中国百业领导英才大辞典》《世界名人录》等六部辞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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