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问君能有几多愁
问君能有几多愁
作者 陶冶
如果那些曲谱没有失传,与唐诗可以媲美的一代文学——宋词,均流传至今,古朴悠扬的韵律与或豪放或婉约的平平仄仄、抑扬顿挫和谐共鸣,会给人们带来怎样美到极致感叹?而无情的事实早已证明,让人神往的那些曲谱已消散在历史的烟海,空留下只有曲牌没有音律的遗憾。
尽管如此,没有曲谱的歌词仍让人看到,那个时代将词这个文学载体,以文人典雅雕琢的风尚延续了民间通俗风格的形式,将宋词推向巅峰,让后来者望尘莫及。那些唯美凄美的词作谁能不感叹叫绝?而凄美的背后又是怎样一番的离愁别绪?
如唐后主李煜那首脍炙人口的《虞美人》,倾诉了多少悲凉与无奈?又触痛了多少后来人的感伤?“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多年前在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影评里第一次读到了《虞美人》这首词,甚是喜欢,一个愁字竟泄出万顷波涛。后来逐渐了解些历史背景,更是感慨万千。
春花秋月是何等美妙的景色?自古有几人不以此为谈资来讴歌它的唯美?而李煜却说出“何时了”的厌倦,夜阑人静,小楼东风,本是春的气息,却又引发出亡国之君对故国不堪回首的嗟叹,阶下囚的悲苦心境跃然纸上。故国的殿堂楼宇还在,但物是人非朱颜已改,有多少伤怀忧怨闷在心中?于是自问能有多少愁?恰似一江春水无尽地流淌。肺腑之痛,炙热之情,催人泪下。问天,问人,问自己,可见作者已陷入悲愁忧苦的绝地。
于是,这首《虞美人》便成了李煜的绝笔之作。相传是在七夕,李煜生日的晚上,心情郁闷,让歌妓高声演唱自己新填的《虞美人》,宣泄失去家国,失去自由,自己心爱的女人又被征服者凌辱的哀怨。宋太宗赵光义得知,大怒,认为他是人还在心不死,便赐毒酒一杯,一代词宗命归黄泉。
而在词人中无独有偶,一百五十年后又有一阕《眼儿媚》与李煜的《虞美人》如同出一辙,是又一位亡国之君宋徽宗赵佶在金人囚禁中的哀叹。“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玉京曾忆旧繁华”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是何等的相似。当年北宋是何等繁荣昌盛的国度,首都汴梁朝喧弦管,暮列笙琶的繁华,而今遥隔万里的琼林玉殿就是我的家啊!而花城一样的家已是人去今萧索,写尽了囚禁中亡国之君的悔恨、哀怨。家山何处?身囚边远的五国城,梦醒后听到的是塞外少数民族在吹《梅花落》曲子,道出亡国之囚的无奈与凄凉。
这两首词作都是在国破家亡的屈辱中雕琢出的凄美,真情的表述,泪洒珠玑,声声哀叹,痛入骨髓。
李煜、赵佶二人均称得上是大才子,都有各自的爱好,唯独没有治国的韬略,而二位的艺术造诣哪是常人可比?唐后主李煜的词作堪称千古绝唱。宋徽宗赵佶更是精通诗词、绘画、书法,他是瘦金体书法之鼻祖,只是他淫奢成性。《水浒传》里所描述的两起民变就是他重用妄臣的恶果,挖地道幽会名妓李师师就是他荒淫的写照。修一个艮岳要劳民伤财多少?如此的昏庸怎能不亡国?靖康之变是何等的耻辱?一个落后于己的游牧民族竟灭掉了一个经济、文化繁荣灿烂的大国,真是令人扼腕兴嗟。钦宗议和被扣,徽宗入金营据理陈词,想以己换回钦宗。而此时北宋已是兵败城下,岂有外交?就如秀才遇到兵,金大将沾罕根本不理睬。结果是父子两位皇帝与后妃、皇子、王公大臣、宫女、教坊五万余人被金人押解上路,做了俘虏。从人间天堂的锦衣玉食跌落到朝不保夕的饥寒交迫,且走且停,徽、钦二帝到达五国城历时三年五个月,行程两千多公里,历尽凄寒。
这便是激起了岳飞激昂悲愤的靖康耻,于是豪放悲壮的《满江红》便流芳于世。“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的《满江红》人们耳熟能详,它激越着后世一代代人的豪情壮志。铿锵有力的怒发冲冠与仰天长啸是怎样的壮怀激烈。亡国的切齿之恨,恨入骨髓,欲吃侵略者的肉,喝侵略者的血。收拾旧山河的雄心怎能不让人振奋。慷慨激昂,朗朗上口。喜欢这首词的气势与悲壮,于是爱屋及乌,便喜欢了屠洪纲的MTV《精忠报国》,水墨丹青般的画面中金戈马嘶,硝烟旌旗,高亢戏曲式的凛冽阳刚唱词,当唱到“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一种苍凉与无奈的共鸣油然而生。
壮志未酬身先死,岳飞终因他的耿直倔强,三十九岁被宋高宗赐死。家天下的时代你必须要与皇帝保持一致,否则,你的凌云壮志,你的战功赫赫皆为灰烬,一代写入史册抗金英雄,留给了后世钦敬!
皇权至上,官场腐败的南宋,有位词霸级的人物,他仕途坎坷,跌宕起伏,因而积累出独到的见地,他就是辛弃疾。一首《丑奴儿》犹如醒世之作,告诫着后世。“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这首词简洁明快,整篇四十四个字,贯通一个愁字。上片的愁字说的是年轻时不懂愁强说愁,像是我们常说的无病呻吟。下片说如今懂得了什么是愁,像是不吐不快,话至嘴边却打住,还是莫谈国事,咱们扯点别的,就说说天气吧,天凉好个秋啊!在一个家天下专制的时代,又能怎样呢?这是词人历经了诸多挫折后悟出了自我保全的道理。
被称词中之龙的辛弃疾是宋词中豪放派代表,他与苏轼被合称“苏辛”,有记载的词作就六百多首。年轻时在金境起兵,南投抗金,堪称一名爱国虎将,很被南宋朝廷赏识,委以重任。虽官场二十余年多有建树,终因思想与朝廷相左,行事难合官场之道,曾发过“掩鼻人间腐臭场,古今只有酒偏香。”的感慨。因而屡遭弹劾,一生被罢黜五次。从“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到“天凉好个秋。”道出了人生壮志难酬的悲哀!
每每翻开宋词,仿佛回到了千年前的古国,游走在酒旗飘香的《清明上河图》中。享受着小资的婉约风雅,触碰着大江东去的豪放洒脱。以一个称为奇葩的文学载体,在繁华与屈辱的两个极致的王朝时代,镌刻了历史的沧桑与人生慨叹。在墨香的雅致中,人们体味到,无论是“问君能有几多愁“还是“天凉好个秋”,哪个不是“而今识尽愁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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