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天长落日远，水净寒波流

苦闷中，李白暮秋时节到了邠州，“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周邦彦词），“更哪堪冷落清秋节”呢！拜谒邠州司马，人家还是不举荐他，就更苦闷了。大概也被当地年轻人看不起，李白写了《赠新平少年》：

韩信在淮阴，少年相欺凌。

屈体若无骨，壮心有所凭。

一遭龙颜君，啸咤从此兴。

千金答漂母，万古共嗟称。

而我竟何为，寒苦坐相仍。

长风入短袂，两手如怀冰。

故友不相恤，新交宁见矜。

摧残槛中虎，羁绁鞲上鹰。

何时腾风云，搏击申所能。

新平即邠州，当时刚改名，故有时可称邠州又可称新平。这首诗里，李白以韩信自比，受到轻视时，只能想象着“何时腾风云，搏击申所能！”如果让时光倒流十年，那时的李白也遇到同样的事，说过同样的话，就是在到渝州（重庆）时，被李刺史李邕看不惯，他便写了《上李邕》：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二十岁的李白何其自信，诗句何其豪迈，而到现在，三十岁的李白却是一副可怜相“长风入短袂，两手如怀冰。故友不相恤，新交宁见矜”，当然，他还是像以往那样，以希望中的将来去反驳别人的轻视，“何时腾风云，搏击申所能。”然而其语气已没有之前那样豪迈了。

说这些，是将之作为背景，为了赏析另一首诗《登新平楼》。

登新平楼

作者　李白

去国登兹楼，怀归伤暮秋。

天长落日远，水净寒波流。

秦云起岭树，胡雁飞沙洲。

苍苍几万里，目极令人愁。

注释

去国，不是指离开自己的国家，一般指离开国都。如白居易《除夜》：“一从身去国，再见日周天。”白居易并没有离开中国，而是被贬离开京城长安。高适《送张瑶贬五溪尉》：“江山遥去国，妻子独还家。”张瑶只是去五溪，并没有离开中国，只是离开国都长安了。有时指离开家乡。如杜甫《久客》：“去国哀王粲，伤时哭贾生。”王粲在荆州登楼作赋怀念的是家乡，杜甫久客他乡，诗中的“去国”就是离开家乡。

天长，天高，天阔。不是说时间的长短。同样的用法如孙逖《江行有怀》：“野霁看吴尽，天长望洛非。”如王维《崔兴宗》：“塞迥山河净，天长云树微。”

目极，指放眼远望。《楚辞》：“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试翻译如下

离开国都登上这座城楼，怀着归去的心思，面对寥落暮秋景色很伤心。

天空辽阔，显得落日那样地远，河水清净泛着冷冷波光不停地流。

秦地的云在山上树梢氤氲，胡地的大雁在河中沙洲飞落。

茫茫苍苍的几万里大地，极目远望使我忧愁。

赏析

苦闷的李白是孤独的，伤感的，这种情绪都通过语象所造的意境表现出来了。

“去国登兹楼，怀归伤暮秋”，“去国”与“怀归”相对，是“生活在别处”的无归宿感。“天长落日远，水净寒波流”，“天长”是心理学上所说的“广场恐惧”，天越高，越辽阔，人显得越小，越孤独，更何况“落日”远呢？能看到的太阳，正在落，还离得那么远，这更增强了其落寞孤独感。“水净”，是秋水真实写照，也是李白的形象映射，水流而加个“寒”字，增加了凄冷感，而流水在传统的语码中，含着人生的无可奈何。《论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是感叹时光易失，人生短暂，壮志难酬。“秦云起岭树，胡雁飞沙洲”，一个“秦”一个“胡”，突出了异地他乡，是对“去国”“怀归”的呼应，而“云起岭树”“雁飞沙洲”是云、雁皆有归宿，更让李白生无所归依感。“苍苍几万里，目极令人愁”，怀归了，但几万里的路，用尽目力也看不到，这个几万里，是对邠州、长安之间距离的夸张，却是李白现实处境与凌云壮志之间距离的实写，怎么不让人生愁？！这个“令人愁”正是“伤暮秋”的延续与深化。

　　细品这首诗，李白虽然豪放，用遣词造句拟景又何其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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