苋菜秆
董改正
嫩苋菜不管青的红的,做出来都好吃。最要紧的有两桩:一是要拍几个蒜头,二是必须要大火,油要烧热。家乡有句形容急性子办不好事的,叫“等不到红锅炒苋菜”,说的就是这个理。
苋菜易老,先是老秆子。懂吃的人并不恼,掇条矮凳子坐下,掐下老秆,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撕了皮,放在盘子里,拈点盐捏两把,太阳下照几个小时,不等晒干枯,收回家切点红辣椒丝,素油炒出来,白瓷盘子盛着,漂亮不说,特别下饭。
这是很要时间的,也需要耐心,所以一般人干不了。尤其是大批量的苋菜秆,浪费了可惜,要是撕皮,可不是要了人命?这可难不倒咱们这个美食大国。周作人记载的是浙江人的作法:等苋菜长得人高了,“肌肉充实的时候,去叶取梗,切作寸许长短,用盐腌藏瓦坛中;候发酵即成,生熟皆可食”。那就是不去皮的,可是不去皮如何吃?难道如嚼甘蔗?知堂先生并没有说。
发酵的卤,是有臭味的,慢慢咀嚼再吐渣?不敢想象。幸好汪曾祺先生给了答案:“臭熟后,外皮是硬的,里面的芯成果冻状。噙住一头,一吸,芯肉即入口中。这是佐粥的无上妙品。我们那里叫做'苋菜秸子’,湖南人谓之'苋菜咕’,因为吸起来'咕’的一声。”真是好文字!
一个“果冻状”已经把一切讲明了,知堂可能没见过果冻,难有这么晓畅的表达。“苋菜咕”这个名字实在妙极了,能让人想象出吸的时候的情态,以及“果冻”吸到舌头上的柔软触觉,还有那点让人欲罢不能的臭味。我到过江浙,只因为是客人,主人招待的菜里没有这一味,也不好要,怕人侧目。
知堂老人说苋菜时,提到了李时珍。《本草纲目》转载了一个说法,苋菜和鳖不能同食。并做了实验:挖一块豆大鳖肉,拿苋菜包了埋起来,过一宿,全部变成小鳖了。实在让人惊讶。就像古人云“腐草为萤”,作为童话可以,若为文献,实在不敢恭维。我想,李时珍只是存疑,并非言之凿凿。
李时珍是能“嚼得菜根”的,故“百事可做”,历尽苦辛,几乎丧命,才有《本草纲目》这本皇皇巨著。若是他在太医院不坚持重修《本草纲目》,那么作为领导人的保健医生,他将过着优裕悠闲的公务员生活,也就不会有这部中药经典了。苋菜秆比寻常菜根还硬,味道当然比不上山珍海味,嚼得苋菜秆的中国人,能吃苦,能在吃苦中吃出趣味来,所以才有了中华五千年文明。 当然,苋菜秆的确是非常有味的。